高塔上朔風冷冽,遠遠吹來時簷角上金鈴作響,令人透骨生涼,又有層雲暗湧堆疊,仰頭時竟似是近在手邊。
白眠雪抬頭看了看英帝,恍然發覺他好似比之前更蒼老了幾分。
“父皇……”
他低頭輕聲喚了一聲,剩下的還未說出口,就被英帝打斷了。
“老二脾性太直太烈,朕每常思起,雖然欣喜,但總也有令人憂心的時候。”
英帝似乎是正在斟酌,隻見他目眺前方,不緩不急地慢慢道。
高塔上冷風侵骨,白眠雪低著頭,輕輕眨了眨眼兒,直覺告訴他英帝的話還沒有說完。
果然,沉默了幾息之後,英帝的話頭驟然一轉,
“你今日出宮不在……你可知,朕已經下令命尹妃重新從冷宮搬出來,恢複了先前的位分與她住的宮殿,日常起居仍如往日。”
白眠雪有些訝然,隻見他愣了一瞬,茫然地蹙了下眉,抬起頭輕聲道,
“可是父皇……您……尹妃娘娘之前不是一直在給您的補藥裏下藥麼……”
“朕也知道。”
英帝的語氣裏倒是淡然不顯怒意,奈何眉目間仍是不怒自威,
“可是朕饒了她這一回。”
“老五猜猜……為何?”
他的目光終於落在白眠雪身上。
小殿下懵了一下,眨眨眼兒,垂下頭軟聲道,
“是……因為二皇兄嗎?”
英帝垂下眼,似乎有些疲倦,
“你倒是聰明。”
“他親自來告訴朕,若是能放他母妃出來,願意即刻領兵去征討北戎,甚至……
“他還跟朕立下了軍令狀……”
“何至於此。”
待英帝說罷,白眠雪便不由得怔住了。
他隻是出宮一日,誰知竟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朕並非不能容下一個尹妃,隻是他眼裏,哪還有朕這個父皇。”
英帝似乎是遙望著塔下朱漆色的宮門,隻見那宮門內外隻剩千軍萬馬過後的寥落黃土,罕見地歎息了一聲。
白眠雪呆了呆,仰頭看著英帝,不知說些什麼,隻能輕聲道,
“二皇兄性情一向直率,既是尹妃娘娘做錯了事,也不駁不辯,如此這麼急著出征,大約隻是想盡力彌補他母妃犯下的錯……”
“父皇不要多心……”
“朕如何不知?”
英帝似乎有些懶懶的,素來淩厲的眉眼中約摸也有些寂然,
“隻是他原是不用這麼快的……他是朕的皇兒,若要出征,朕必是要等除夕過後,春光和煦之時,命司禮監親自擇個吉利日子,築起高台,再令文武百官相送,如此才算皇子出征。”
“如今急急忙忙,山高路遠,雖有侍衛左右,又如何不令朕憂心?”
“外麵的大人們都道陛下今日是氣著了,連午膳都沒有用……老奴卻知道,陛下心中,可是既憂又氣呢。”
一旁的老太監連忙替英帝擋著風,又急急地喝命後麵侍立著的小太監捧熱茶上來。
“老五,今日之事,你覺得他會不會與朕生出嫌隙?”
英帝默了一會兒,麵色似乎緩和了幾許,低聲道。
“陛下且保重身子,二殿下素來敬愛您,他心中自有分寸的。”
一旁的老太監見勢不妙,連忙躬著身子賠笑道。
“多嘴。”
英帝淡淡地道。
“父皇,二哥性子耿直,若有什麼事,當下便會說出來了,又怎麼可能壓在心裏,一直壓到西北苦寒之地去呢?”
白眠雪眨眨漂亮的眼兒,輕聲道,說罷還大膽地拽了拽英帝的袖子,
“況且父皇做的是對的……就算尹妃娘娘犯了錯,但若父皇著實不念夫妻情分,一心隻顧著處置了她,此事雖小,但勢必會傷了二皇兄的心,甚至還會怕您遷怒於他。”
“二皇兄都明白的,父皇莫要多心。”
“朕怎麼會因為後宮之事遷怒於朕的皇兒。”
這番話似乎是觸及了英帝的心弦,他搖著頭淡淡地道了句,麵色終於和緩了些,隨即隻見那雙銳利非常的眼眸越過遠處貼在山巒峰頂起伏的層雲,直看了許久。
半晌,他才想起什麼似的,沉沉目光忽然落在了白眠雪身上。
“老五……”㊣ωWW.メ伍2⓪メS.С○м҈
隻見白眠雪鬆開他的衣袖,眉眼好看乖巧的小殿下抬起頭來望著他。
那雙清亮稚拙的眸子看著他,格外單純。
英帝的心口忽然緊縮了一下,若他未曾記錯,因著母妃犯錯,而被他遷怒過的,其實恰是幼年時期的白眠雪。
幼貓崽兒一樣的小孩子,不哭也不鬧,乖巧地睜著一雙漂亮無辜的眼睛,被奶媽子裹住抱進深深的宮殿裏。
後來他看自己的眼神便是怯怯的,再後來,恍惚有了恨意。
……
英帝突然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