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噪樹蒼蒼,一晴方覺夏日長。初夏的陽光從密密層層的枝葉間傾灑,地上印滿粼粼光斑,盛京城最繁華的永安街上,一座宏偉的宅院。一個闊氣的朱紅色大門,兩個昂然挺首的大獅子,這便是冀王府。
李嬤嬤猶記得初來時的震撼,她從未見過如此大氣恢宏的府邸,以至於最開始幾天總是找不著路。
好在王爺也沒有夫人妾室什麼的需要伺候,生活方麵極其簡單樸素,沒有貴人做派。自己隻是打點日常的吃食灑掃,倒也不難。
那日一身份不明的女子被王爺帶回府裏,李嬤嬤被叫來伺候之時,一見她容顏就被嚇得臉色慘白。床上躺著的,不是小姐,還會是誰!
季珩卻隻說四個字,“前塵莫提”。
李嬤嬤怎會不懂,還在多年前,她就懂他的心思了。那時他並未做出格之事,她也就不忍拿“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樣的話來訓誡他。隻是時時關注著,他的心思有沒有被別人發現。好在這孩子性子內斂,心事藏得滴水不漏。
在他臨行前夜,她分明看到一抹暗影在她們幾尺之外。她驚恐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幸好!他隻是在那裏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否則,沒等他隨侯爺出府辦事,就會被安上“肖想小姐”的罪名給亂棍打死。
待他走了,李嬤嬤才放下心來。這才聽到李奕歌不滿道:“嬤嬤,叫你怎麼不理,拿著呀!”
李嬤嬤趕緊上前,畢恭畢敬地接過李奕歌手上的雲舒珍珠卷須簪子。原是李奕歌今日同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家的小姐們一同尚學,她們笑李奕歌這簪子俗氣,和街口賣花的姑娘簪的差不多。氣得她回來就卸了,想扔掉又舍不得,這簪子雖不貴重,但樣式細致精巧,十分好看。於是李奕歌打算把她送給李嬤嬤,李嬤嬤是下人裏麵她最喜歡的人,送給她自己最喜歡但絕不可能再戴的簪子,再合適不過了。
李嬤嬤恭敬收下,謝了小姐賞賜。她了解李奕歌,她想給,若是不收隻會惹她生氣。
到底是嬌蠻小姐,不容別人忤逆。
那夜,更深露重之時。李嬤嬤來到季珩住的大通鋪,輕叩了三下窗沿。季珩果然沒睡,月色之下,李嬤嬤覺得這孩子在暗夜裏如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一般,孤獨清冷。
“我聽說你是去驍營,可憐的孩子,好好活著。”說罷,她把袖子裏藏的雲舒珍珠卷須簪子放在季珩手心。
她前幾日聽下人們閑聊,才知道季珩去的暗衛驍營是培養殺手的地方,那地方光是訓練就采取各種不人道的手段讓同袍間互相殘殺,更別提熬到最後出了驍營要麵臨的腥風血雨。李嬤嬤是過來人,人在最難的時候需要有活著的希望和念想。她知道,季珩的念想是小姐。
所以,她送來了這個念想。隻希望這個苦命的孩子能好好活著。
李嬤嬤看著季珩的眼睛在潑墨般的夜裏綻放出從未有過的華彩。他夜裏見她發間這支簪子,現在卻靜靜地躺在他的手上,好像會灼傷他似的。
“小姐今晚賞賜給我的,我早過了打扮的年紀,也許,這個你幫我保管。”李嬤嬤微笑看他,並未說透。
就是這樣一朵普通的簪花,即使他深陷修羅場鮮血噴滿衣襟之時,也未曾見蒙塵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