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問出了大多數人此刻的心聲,嘩然頃刻又止,人們紛紛屏息凝神靜待肖行雨作出回答。
“我不知道。”肖行雨說,幹淨的聲音,低沉的語調。
他略微思量,遙視了台上一眼,平聲道:“但是這件筆洗很明顯有模仿秘色瓷的痕跡,應該是同時期工匠研習秘色瓷的習作,就像我們家一直以來研習北宋官窯一樣。所以,它的出處有可能是越窯,有可能是邢州窯、也可能是壽州窯,甚至也有可能出自某地某村某個根本名不見經傳的窯口。”
“不拍了不拍了!什麼東西,原來不是秘色瓷!”滿室安靜的呼吸中,那個出價2.5億的富豪當即非常憤慨,轉而又對肖行雨點讚:“這位專家真是年輕有為,眼光獨到,我要多謝您,如果不是您出現我今天就當冤大頭了!”
到了此刻,收藏人臉色已一片煞白,他惱怒交加,可是又說不出話來,惟剩胸口劇烈起伏。
半晌後,他攥緊拳頭沉聲決定:“我宣布,蓮花洗退出競拍!”
肖行雨長長歎了一口氣,舉目望向前方大屏幕上清瑩碧透的青瓷,目光如一潭深水,再開口語調裏已壓著火星。
“我向來不讚成以窯口或品類來衡量瓷器的價值。正像這件蓮花洗,論釉色、胎體、器型,它都並不比秘色瓷遜色,甚至某種程度上已經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但是今天,它卻很可能因為產地問題身價大損,這實在是世俗附加在器物身上的一種悲哀。”
深色襯衣映著會場裏水晶燈散霰的光芒,肖行雨的眉眼、唇鼻、下頜、頸脖……線條如山嶽起伏,極致深刻。
不知道為什麼,章陌煙覺得,這會兒的肖行雨看起來就像一位閱盡沉浮的古代將軍,對著一位已經淪落風塵的佳人,心生憐憫,而又愛莫能助。
這個畫麵太雋永,她情不自禁鬼使神差不能自控幾乎本能地架起相機。
哢嚓!
閃光燈猛地放肆一爆,在這氣氛裏的威力不亞於放了個照明彈。
媽呀,怎麼會閃光的啊?!
明明之前都沒有。
章陌煙大寫懵住。
全場的目光秒向她射來,包括前側那個絕對超過一米八五的身影,也轉了過來。
大型社死,不過如此。
章陌煙心中叫苦,四肢發僵,端著相機,忘了放下。
大概是意外居然還有記者在場,肖行雨訝異地望著章陌煙,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穿過器目鏡直入眼底,看得章陌煙心肝一顫。
“呃,我們是引領傳媒‘第一快訊’的記者,應拍賣公司邀請做新聞采編。”金學洋先反應過來,飛快摁下章陌煙舉著相機的手。
臉孔沒了照相機的遮擋,章陌煙原形畢露,這社死的程度瞬間升級了個八度,還直接沐浴上了肖行雨的目光。
他的眼睛在她臉上一寸寸勘驗,神情、模式,簡直和他剛才在台上審視那件蓮花洗一模一樣。
章陌煙像被人掐住了咽喉,覺得有點缺氧。
她清了下嗓子的功夫,肖行雨的視線已經下移,順著她胸口的藍色帶子,滑到了她的工作證上。
察覺他在讀她證件上的信息,章陌煙警覺地一把捂住。
完了,這人一定是要記住她投訴她報複她!
心念電轉間,章陌煙已經想好了十幾句諸如“記者有義務有責任將看到的新聞事實第一時間傳遞受眾”之類的牛逼話準備硬剛。
然而肖行雨卻隻跟她交錯了一眼,意外的什麼都沒說,轉了回去。
嗯?
劇情發展難道不該是像圍堵何書桓和杜飛的黑幫打手一樣讓她交出相機再摔爛在地嗎?
不然至少也應該是像張東升逼迫朱朝陽他們那樣要求她把照片刪光吧!
但是,他竟然什麼話都沒有說。
章陌煙鎮靜自若的外表下,心懷僥幸地平穩呼吸,一顆心還沒落地——
“哎,第一快訊的,你們不要亂拍亂寫啊!”
是拍賣公司總經理衝了過來,一腿站到了她和肖行雨中間,凶神惡煞地叫囂:“今天不要報道了,拍了什麼趕緊拿出來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