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二章 長沙(中)(1 / 3)

八百裏加急之下,隻用了四天時間,何心隱被捕的消息,便傳到了京師,登時官場震動,官員們紛紛上書營救。

這讓萬曆皇帝萬萬難以接受——何心隱那廝公然宣傳非君思想,都想要廢掉朕這個皇帝了,這幫大臣還敢上書救他?

但大臣們是不會缺乏說辭的,他們在奏疏中說‘何心隱是做學問走火入魔了,對於這樣的異端學者,摧毀他的肉體沒有意義,重要的是摧毀他的意誌,使其幡然悔悟,才能消除他帶來的不良影響。因此請皇帝速速將此人檻送京城,組織博學之士駁斥他的邪說,讓他把那些狂犬吠日之言,全都嚼碎了咽下去,以正天下人心。’

他們還說,當年海瑞曾上《天下第一疏》,說什麼‘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嘉靖嘉靖、家家皆淨’之類,那情節可比何心隱重多了,畢竟何心隱還沒有指名道姓的罵。世宗皇帝都能寬恕海瑞了,陛下為什麼不能寬恕何心隱呢?

他們不提嘉靖不要緊,一提就徹底沒戲了。因為萬曆在看《世宗實錄》時,總是對皇祖處理海瑞上疏一事不以為然,認為正是皇祖的一時心軟,才導致今天這種,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局麵。如果當時抄了海瑞的九族,可能就沒有什麼《明夷待訪錄》,沒有何心隱這樣的妖人了。

在萬曆看來,皇權開始褪去光環,便是從海瑞與清流大臣,在三公槐的那次辯論開始。世宗嘉靖皇帝判斷失誤,以為滿朝理學之臣,肯定會把海瑞駁得體無完膚,誰知卻一敗塗地。

他曾經就這個問題問過張四維,得到的回答是,儒家‘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其實是重民輕君,重道輕勢的,可以得民心,卻不足以定國安邦。秦王統一六合建立的帝國,靠的是法家,而不是儒家。之後的漢唐兩宋,雖然都宣稱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其實支撐統治的是外儒內法。

這是隻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更不應拿到大庭廣眾之下辯論,不然就有被揭開外衣的危險。

張四維把話說得很明白,因此萬曆絕對不會讓演講大師何心隱到北京,但他也知道如果何心隱能認錯的話,會帶來多大積極作用……反複思考之後,萬曆下達了旨意。

自從何心隱被捕後,長沙城便發生了約摸七八萬人參加的大遊行,就連兵馬司的大兵也參加進去,他們先是把巡撫衙門圍得水泄不通。在毫無收獲後,又轉到東廠衙門外,高呼‘言論無罪’,要求釋放何心隱。

東廠衙門本就是密勿重禁嚴守之地,為了關押何心隱這位特殊的侵犯,又按照防禦軍隊進攻的標準,設了拒馬、挖了壕溝,還拉起了鐵絲網。門樓上,院牆後,都立滿了荷槍實彈的內衛士兵,一個個子彈上膛、如臨大敵。

數十人衝到了柵門前,被一陣排槍打在腿上,當場就倒下了一半。人們趕緊把傷者拖回去,便聽門口上一個太監喊話:“下次再有靠近一步者,就不是打腿那麼簡單了!”

按照太監們的想法,那些咋咋呼呼的書生百姓,肯定嚇破膽子,一哄而散。所以都準備好了嘲笑,誰知……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太監大人們肯定沒聽說過‘無湘不成軍’這句話。湖南自古就是蠻荒之地,其民風彪悍、好勇鬥狠,放眼全國,可能隻有浙江義務的礦工們能比。但義務礦工們還是屬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悶騷型,遠不如湖南滿哥的‘霸蠻’拉風。

湖南人非常自豪地宣稱自己是‘霸蠻’,本來‘霸’和‘蠻’是兩個貶義詞,但到了長沙方言裏,它就變成了褒義詞。雖然嶽陽樓和四大書院中的兩個都在湖南,但那都是外地來做官的書生搞出來的東東,與我等土著野蠻人無多大幹係。

事實上,在這個盛產土匪的地方,儒家文化的根基從不牢固。湖南人不大買皇帝的賬,時不時還湧上一股蠻勁兒:‘皇帝老子算個鳥?幾時老子也弄個皇帝當當?’也正因為如此,無法無天的何心隱,才會跟湖南民眾一見傾心,被奉為聖賢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