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為了懲罰犯了錯的犯人,而設立的禁閉室,常年不見日光,十分潮濕,人關在裏麵,連躺都沒法躺,就是不動刑,也是難以忍受的折磨,現在成了何心隱的牢房。他被關在裏麵,暗無天日、不知晨昏,隻能通過牢子送的飯菜,推算現在是早是晚、自己已經關進來幾天。
這會兒應該是晚飯後,忽然聽得門鎖打開的哢噠聲,接著沉重的鐵門被喀啦啦地推開,火把的光透進來,刺得他習慣了黑暗的雙眼生痛。
兩個番子走進來,對戴著腳鐐手銬,箕坐在散亂的稻草上的何心隱道:“何先生,我們督公有請。”
何心隱沒做聲,活動下發麻的手腳,緩緩站了起來。
在一眾番子押送下,他拖著鎖鏈,艱難的走在牢房的石板路上,好在梁永就在不遠處的牢頭值房中。
今日的梁永,沒有穿蟒袍,一身深青色西洋布的直裰,頭戴同色方巾,一見何心隱,他便客氣笑道:“何先生,用過晚膳了嗎?”
何心隱看他一眼,愛理不理道:“一碗糙米飯倒有半碗沙子,像是喂豬的。要不是老漢鐵齒銅牙,哪吃得下去。”
“牢裏的夥食向來如此,怠慢了先生。”梁永咧嘴笑道:“今兒咱家請您喝酒。”說著把他讓進值房。
值房裏已經擺好酒席,何心隱一進去,也不謙遜徑自坐了首席。沒等梁永坐下,他便拿起筷子夾一片亮晶晶的回鍋肉就往嘴裏送。梁永有些尷尬的笑道:“看來這段日子,真是難為何先生了。”
何心隱吃得腮幫子鼓鼓的,一邊點頭,一邊示意他斟酒。
這要換了別的犯人這樣,梁公公早就大刑伺候了,可何心隱這樣對自己,卻覺得再正常不過。
梁永給何心隱執壺斟酒,伺候他酒足飯飽。何心隱這才打著飽嗝,拿起梁永搭在椅子上的名貴披風,胡亂擦擦手道:“說起伺候人來,你們各個都是好手。”
“那是,咱從小就幹這行……”梁永答話時好像有點心神不定,他挪了挪座兒,距離何心隱遠一些道,“今個請先生吃這頓飯,一個是感謝您那天替咱家解了圍。”
“另一個呢?”伸手不打笑臉人,何心隱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另一個是,上諭到了。”梁永看看他道。
“這是斷頭飯?”何心隱撚著胡須,笑嗬嗬道。
“不是不是。”梁永連忙搖頭道:“是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那麼多人為先生求情,皇上寬宏大量,終於答應,隻要先生認個錯,寫個悔過書,保證以後不再將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便會放了你,也不會因你再牽連其他人。”
“你覺著我會答應麼?”何心隱反問道。
“答應了就不是何先生了。”梁永正色道:“咱家知道,對您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動刑沒有用。可是您的言論,已經牽涉到了我大明朝的根本,天子之怒,血流漂杵,您自己不怕死,總得想想您的家人和朋友吧?”
“說下去。”何心隱的表情,終於嚴肅起來。
“江西巡撫已經奉命清剿聚和堂,還有羅近溪、李卓吾等泰州派的泰鬥,也全都被抓起了。再往大裏說,禁毀天下書院,宣布王學為邪教的聖旨,也早就擬好了……這一切的一切,全都係於您的一念之間。隻要您認個錯,聚和堂保住了,您的朋友平安無事,您最在乎的王學和書院,也安然無恙。否則的話……”
何心隱臉上浮出了沉痛的神情,卻依然不語。
梁永也不說話了,隻是靜靜地盯著他,等他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