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二章 長沙(下)(2 / 3)

梁永禁不住的淚如雨下:“先生,您總得留幾句話吧。”

“該說的早說了。”何心隱搖頭道:“別廢話了,現在午時三刻,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何心隱就義後,梁永抱屍痛哭一場,讓人取下先生的首級,將身體好生收殮,以備日後合葬。

與此同時,嶽陽樓上,沈默憑欄而眺,銜遠山、吞長江的洞庭湖盡收眼底,甚至連東廠的船隊都能看見。

在沈默身邊,竟然還站著張居正。當日在石鼓山,他本打算立即進京向皇帝示警,卻再次被人抓住,裝在麻袋裏送上船,又在一處宅子裏關了倆月,這才被帶到嶽陽樓上來。

就見到了死而複生的沈拙言。

是的,不是那個前園茶館秦老板,而是膚色變黑的沈江南。

不過他並未感到震驚,隻是有種猜測被證實的空虛感。因為被囚禁的倆月,他不是無所事事,而是被塞了一些手抄本。看了那些文字,張居正第一反應是,這與何心隱同出一源的歪理邪說,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因為這些文字裏,隻有翔實的依據、嚴謹的論證和理性的思辨,沒有任何空想和煽動的成分,而且最終也沒有得出什麼篤定的答案。

看得出,寫下這些文字的作者,是在用全部的靈魂在愛著這個國家,惟其如此,才會在一片黑暗中,進行曠日持久的痛苦思索。

與何心隱的對話,絲毫沒有動搖張居正的信念,但看了這個人的文字,他卻清晰的感到了信念的裂痕,這讓他在欽佩之餘,又感到恐慌。接下來的日子裏,幾乎是本能的,他便與這種思想激烈的辯論著。越是深入的思辨,沈默那張熟悉的麵孔,就越清晰的浮現在字裏行間,所以當看到本尊時,張居正第一句話就是:“你果然還沒死!”

此時兩人還不知道何心隱就義的消息,因此還有閑情逸致打嘴仗,沈默笑道:“你都沒死,憑什麼要我死?”

“是啊,我比你大一輪。”看到沈默似乎比萬曆六年還要年輕,張居正有些傷感道:“你還在盛年,我卻已經老了。”

“我不是吃軟不吃硬的何大俠。”沈默看看他,戲謔笑道:“你那都是我幾十年前玩剩下的。”

“老朽班門弄斧了。”張居正被戳破了也不著惱,隻是有些蕭索道:“自以為和你鬥了半生,到頭來才發現,原本你一直是在示弱。”說著長歎一聲道:“可笑啊可笑……”

“一點不可笑,你是五百年才出一個的人傑,”沈默望著洞庭沙洲上飛舞的白鷗,意味深長道:“雖然我的出現,搶走了你的光芒,但那也隻是我站在曆史的高峰上,並不能說明我比你強。”

“……”聽了這話,張居正尋思一會兒道:“你的意思是,對古今中外曆史的總結麼?”

“不,其實我這裏……”沈默輕輕點著自己的腦袋道:“比你多了四百年的見識。”

“你這是拐了彎彎罵老夫。”張居正笑罵一聲道:“別用老眼光看人,華夏五千年,你知道的我都知道。那些介紹泰西的書,我這些年也都看過了,從先秦時的雅典到羅馬,乃至今日的佛朗機、西班牙、英格蘭、法蘭西,我也都知道一些。”

“我說的是將來。”沈默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幾十年後,三百年,乃至四百年後,會發生什麼?”

“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張居正搖頭道:“別說你能說得準。”

“……”沈默本想說‘我能’,但轉念一想,曆史的車輪已經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在茫茫的未知麵前,自己已經不能篤定任何事了。

見沈默不說話,張居正便想搶占主動道:“估計你在這裏見我,多少有借範文正公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自白的意思。”

“……”沈默笑笑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