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東廠衙門。
辰時初,天光點亮了大院,烏壓壓的跪滿了頭戴圓帽、腳蹬白靴,身穿圓領十二顆紐扣直裰的東廠番役。
東廠璫頭邱義,恭恭敬敬請出從北京來的內廠使者,然後對眾手下訓話道:“有聖諭!請陳公公訓話!”
“邱公公客氣了,”那內廠使者從懷中掏出一個銅錢粗的銅筒,再從筒中掏出一根裹滿蠟油的細筒,遞給他道:“請驗一下。”
邱義雙手接過,仔細看看外殼包裹的蠟層。見沒有損傷後,便將其放入準備好的印泥中一蘸,然後在白紙上一滾。這才從懷中掏出一張秘箋撕開,露出裏麵的圖案,兩相比較,發現完全吻合,這才沉聲道:“沒問題!”說完便遞回去。
“皇上有旨,五月二十七日九時打開密函。”陳公公從懷中掏出懷表道:“我的表還差十秒。”
“我的也是。”邱義的明明還差一分,但顯然不該較這個真。
稍稍一頓,陳公公便擰開蠟封,露出裏麵的信箋,展開沉聲道:“特命查封上海境內彙聯號所有動產、不動產!”頓一下,他環視四周道:“並將其成員收押候審!遇有阻撓,格殺勿論!”
在邱義震驚的目光中,陳公公將那密令遞給他道:“邱公公看看,沒錯吧。”
“沒錯,”邱義咽口吐沫道。
“那就執行吧!”陳公公提高聲調道:“任何拖延者斬!徇私者,斬!報信者,斬!藏匿財物者,斬!”現在他的身份,不是信使,而是內場的督查太監了。
“遵命!”“遵命!”太監們一齊高聲應道。
大門緩緩敞開,一雙雙穿著釘靴的腳,鐵蹄般密集地踏了出去,然後分兵各處,撲向彙聯號位於城市各處的店麵,庫房……
往昔喧鬧的上海城,在經過了數次舉城抓捕之後,雖然繁華如昔,卻已經明顯安靜了許多。人們雖不至於道路以目,但的確大都‘不敢高聲語,恐驚東廠人’,就連那些素來肆無忌憚的士子文生,也變得隻言風月,不談國事了。
一發覺大隊的人馬過街,成了驚弓之鳥的上海市民,趕緊關門閉鋪,那家前園茶樓也不例外。
店夥計把門板掛上,茶館裏登時黑下來。馬六爺幾個湊到門縫中向外窺伺,極小聲地議論著:“這又是誰要倒黴了?”說話的是周老頭。
“那會兒查封七大報社時,都沒這麼大動靜……”馬六爺道。
“造孽啊……”周老頭歎氣道:“才過了幾天好日子……”
“小聲點吧。”侯掌櫃趕緊做個噤聲的手勢:“秦老板不在了,要是再抓進去,誰來贖咱們?”
“能聽見什麼啊。”周老頭嘟囔一句。
“這回是要抓誰?”馬六爺問陳官人道。
自從上次陰溝翻船,陳官人出言謹慎多了,他搖了最少二十下折扇,才緩緩道:“完全沒消息,現在東廠抓人,都不知會我們了。”
“這上海城現在就是東廠的天下。”馬六爺憤憤道:“隔三差五的就上碼頭查逆賊,沒有個三千幾千的銀子打發,就甭想開工!”說著重重歎氣道:“我手下那幫弟兄,吃飯都成了大問題!”
“秦老板真沒說錯,日子沒法過了!”侯掌櫃也忍不住訴苦道:“這幾個月店裏的買賣是越來越差,上月竟然開始入不敷出,老板已經解雇好幾個夥計。”
“你是掌櫃又是股東,除非關門大吉,失不了業的。”陳官人安慰他道。
“這話說的,工錢發不出來,虧損我得分擔,”侯掌櫃大搖其頭道:“這回是徹底活不下去了,我要上吊了。”
“世道艱難啊,我原先都是稱煙絲回來自己卷了。”周老漢一嘴苦澀道:“真難抽啊。”
“你就省省吧。”眾人一起鄙視道:“少在這無病呻吟了。”
正說話呢,便聽外麵有人一麵跑一麵喊道:“不得了了,彙聯號被查封了!”
眾人先是一愣,旋即笑罵道:“瞎說八道,天塌下來彙聯號也關不了門……”
笑完了,眾人卻陷入了沉默,臉上都漸漸生出惶恐,再也沒有心緒喝茶,趕緊去求證這消息的真偽。
不需要去打聽,廟前街就有一家彙聯號的門店。四人衝出茶樓,一來到大街上,就看見店麵的招牌幌子被扯了一地,那些熟悉的掌櫃、夥計戴上了鐐銬,被東廠番役押出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