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一章 君(中)(2 / 3)

這不能不謝謝他的母親李太後。這位農村貧苦人家出身的女子,身上有著濃厚的貪利務得的稟賦,她終日的願望,便是巴望著家中的財寶越來越多。雖然成為娘娘以後,她毋庸為一個蛋一隻雞、一升麥一石糧去盤算,但是,貪利務得的個性,卻已流淌於她的血液之中,並深深地使她的兒子完全秉承了下來。

萬曆沒走出過皇宮,固然知道民心的可貴,卻無法真正體會。在真金白銀麵前,他總是輕易的選擇後者。讓他徹底斷了財路,那簡直就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當然萬曆也有站得住腳的道理——憑什麼士農工商,隻讓農民納稅?工商業卻不納稅,這到哪裏都說不過。要是這次再退讓了,國庫依然會枯竭若斯,負擔依然都壓在農民身上,農民也會造反的!所以必須農有農稅、工有工稅、商有商稅,不能光欺負老實人了!

申時行自然無法在道理上反駁萬曆,但他堅持撤掉太監稅官,由地方政府來收稅。萬曆反駁,這不都是一樣麼?你敢說官員就不貪婪?

前些年監管得力,官場稍好了幾年,這幾年徹底放羊,自然又貪墨成風,申時行自然沒臉說這個大話。但他堅持認為,隻要把缺官補齊了,再加強監管,就會約束官員的行為。

那為何不給太監個監管的機會呢?

君臣倆討價還價整整一個時辰,爭來爭去的內核,其實就是稅銀到底進國庫,還是進內帑。

期間萬曆吸了二十根煙,幾次險些虛脫,最後連話都說不出了,卻仍緊咬著底線不放。

申時行也上了牛勁兒……奶奶的,俺這求爺爺告奶奶的,都是為了誰?你怎麼就這麼不知好歹呢?

大太監們也早聞訊趕到宮裏,從卷簾後偷窺,見再僵持下去,怕皇帝會撐不住。

不能再讓申時行磨下去了,必須出大招了,他們叫來親隨太監,如是這般吩咐一番。

於是太監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帶著二十個小太監進了寢宮,不由分說便給申時行磕頭,一邊磕一邊哭:“申先生,求求您,別逼皇上了……”“沒看著皇上病著呢?”“你咋這麼狠心嘞,要逼死皇上麼!”

一邊哭,一邊砰砰磕頭,弄得鼻青臉腫,有的鮮血都流出來了。

申時行是仁厚君子,被這種陣勢嚇壞了,終於動搖了……

宮門眼看落鎖,濃茶喝成白水,二王才見申時行的身影從皇極門出來。

“怎麼樣?”兩人竄上去問道。

“我已經盡力了……”申時行滿身疲憊,連多一句的興致都沒了,隻把手裏的黃綢題本往王錫爵懷裏一送,便失魂落魄的往前走。暮色蒼茫中,那條背影是如此蒼老蕭索。

怕他出事,隨從們趕緊跟上。

見他這樣,王錫爵和王家屏就心涼了大半,沒功夫理他,就在皇極門前打開題本。冬天日短,光線已暗,兩人吃力的辨識著題本上的文字:

‘其開礦抽稅,原為濟助大工,不忍加派小民,采征天地之利,今開礦年久,各差內外官俱奏出砂微細,朕念得不償費,都著停免,若有見在礦銀,就著礦差內外官,一並解進,馳驛回京原衙門應役,凡有礦洞,悉令各該地方官,封閉培築,不許私自擅開,務完地脈靈氣。’

這是說礦監的,雖然依然挺著脖子不認錯,但好歹是撤了。兩人送了半口氣,再往下看,隻見接著說:

‘其各省稅課,俱著本處有司照舊征解稅監。一半並土產解進內庫,以濟進賜供應之用,一半解送該部,以助各項工費之資,有餘以濟各邊之用,其各處奏帶員役止著押解催督錢糧,行文差用,不許私設關津,指稱委官,容令地方棍徒肆行攘奪,致民生不安,商旅不行,反虧國家正課。撫按官還同該監不時訪拿治罪。’

仍然還是由太監征稅,隻不過答應分一半給國庫……怎麼正義的勸諫,成了可恥的分贓了?怪不得首輔大人沒臉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