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水預感的外甥女這事比較嚴重,一反常態地沒有去擠公交而是叫了網約車,不住催促司機跑快點。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得厲害。還好那位土著司機熟悉路況,在各條不知名的小巷迂回穿插的同時,還見縫插針和老周聊上幾句天氣和物價,發泄幾句對於平台的怨憤。
最後比往日還快上幾分鍾。
周山水不好意思,取消定單付現,多給了五塊錢聊表心意。
他是在高小美老師的辦公室看到安安的,出了這麼大事,高老師驚得麵容有點發白,她遞了一杯水過來,手在微微顫抖。
安安則是滿麵木然,眼睛裏沒有半天神采,隻呆呆地看著窗外。
周山水上前牽住她的手,柔聲問,安安你怎麼了,怎麼把書都給扯了。
安安艱難地翕動嘴唇,回答道,不想讀了。
周山水又問,怎麼就不想讀了呢?
安安說,反正就是厭倦了,沒有目標了,覺得人生沒價值。
周山水道,傻女子,你才多大點,十八歲的年紀正是一個人對未來充滿憧憬,感覺一切都是新鮮的有意義的年紀,怎麼可能厭倦。
安安吃吃道,反正就是累,想睡。
周山水握住她的略微用力,說,人總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是啊,高三畢業班學業實在太緊張,舅舅在你這個年紀,天天苦讀,天天熬夜,也煩躁得要命。但想想,如果考上了,人生又有不同。即便考不上,也是對心誌的一種磨練,成為將來我們人生中的寶貴財富。經曆過高三那個學年後,舅舅也是把一切都想開了,覺得所有的困難都不算是個事兒。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了,再堅持六七十天就好。
安安搖頭,說,舅舅,我們不一樣,你是有目標的,我沒有,我隻是混著。我現在已經是全班倒數第一,我抬不起頭,我不喜歡讀書,我度日如年。
……
周山水還是不住勸說,包括旁邊的高小美老師也加入到針對她的思想工作中來。但安安隻是說沒勁沒意思,她就好象是一座已經被搬空的房間,無論你怎麼循循善誘怎麼把道理掰碎講,最後隻獲得陣陣空洞回音。
正當他們兩人說得口幹舌燥,顏陸英就風風火火衝進來,抬手就要打。
周山水急忙用身體護著孩子,叫道,別打,別打,陸英你在幹什麼呀,安安都是大人了,她不要麵子的嗎?
顏陸英憤怒得像一頭老虎,喝道,山水,你給我讓開。別的事我可以依你,但今天這事不行。都撕書了,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
忽然,安安掏出口罩戴上,從周山水身後把腦袋探出去,示意母親動手。
周山水把她的小腦袋按了回去,氣道,幹什麼,你這是想激怒你媽媽嗎,傻不傻啊?
安安不和母親說話,卻回答了舅舅的話。她說,讓我媽打,早打早完事。
顏陸英眼睛都氣火了,手上更用力。
周山水護著外甥女,不住用身體去擋,三人在辦公室裏轉起了圈,又是罵又是尖叫,場麵一團大亂。
高小美老師忽然哭了。
往日裏這個威嚴的不苟言笑的優秀教師哭得眼淚長流。
糾纏在一起的三人同時停下來,呆呆地看著她。
高小美哭道,安安媽媽,我也是個母親,我的孩子正在讀初中,叛逆期,他學習成績也不好,見天給家長闖禍,我的心都快要碎了,我真的真的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當年高考選專業的時候,我也沒想過要考哪所大學,將來幹什麼。就在那時,我重新讀了魯迅的《藤野先生》,我就立誌做教育。
家長們把頑石璞玉似的孩子交給我們,在我們的細心打磨下一天天成型,一天天煥發光彩,那是何等有成就感的事情,我覺得我的工作是有意義的有價值的。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
道,是做人做事的道理;業,是文化知識;惑,是學生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難和迷惘。
可是,我沒能讓孩子的學習成績提高,沒能給學生必要的指導,我甚至連自己的娃娃都教不好。
我不是個合格的老師,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
今天王安安的激烈舉動而可怕,高小美老師一想新聞上那些因為經受不住高考壓力而尋短見的學生,徹底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