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的狀紙,兩個人麵對麵找了幾個時辰。
初秋的午後,碧空如洗,薄雲漫漫。白牆灰瓦的盛州府,盛放的月季花隨風蕩漾。
屋內,一支線香插在汝瓷的香爐裏,香煙如線,青雲直上。
“找到了。”李錦淡淡開口,左右看了一眼兩手上內容不同的狀紙,將其中一張遞給金舒,“是個漆匠。”
聞言,金舒詫異抬頭,接過狀紙,看著娟秀的字,目光自上而下,一掃而過。
“宣玉堂欠了他工錢近百兩,你看的這張狀子上,寫著‘兒郎病重,家妻心憂’,所以才狀告宣玉堂,希望他盡快結清工錢。”
李錦垂眼:“日期是去年今時,不遠。”
他完,又從一旁拿出另外幾張狀紙:“但是這幾張,兩月之前的,用詞就變了。”
他纖長的手指指著麵前的一行字:“變成了‘不求歸還銀兩,但求懲處奸惡,以慰亡妻、亡子在之靈。’”
李錦到這裏,話音沉了不少。
去年今時,至今年初夏。
七八個月之間,這個叫唐思的漆匠,先後經曆了喪子喪妻,遞呈了四份狀紙,仍舊未能要回屬於自己的銀兩。
動機,犯案的條件,此時此刻在他身上逐漸清晰起來。
他就是李錦要找的那個人。
身前,金舒看著自己手裏的幾張狀紙,看著上麵洋洋灑灑的字跡,半晌才點頭:“應該就是他了。”
原本的受害者成了加害者,原本的加害者成了被害人。
李錦瞧著她略帶感傷的麵頰,抬手招呼道:“扶我起來。”他,“我們想找到這個人,還是得靠雲建林。”
眼前,金舒遲疑了片刻,放下了手裏的訴狀,將與她一起坐在地上的李錦扶了起來。
身邊這個一身黑衣的男人,眼眸始終注視著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終是什麼也沒有。
在六扇門久了,當下的情形,每個捕頭都會遇到。
大奸大惡的人,用盡各種手段逃避大魏律令的製裁。他們幹出來的事情,哪怕以命相抵,也死不足惜。
宣玉堂就是這樣一個人。
所以,當唐思拿起手中的匕首,親手將他殺死的時候,很難他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宣玉堂死了,不會再有被他強搶的姑娘,不會再有因此破碎的家庭,不會再有哭瞎眼的父母,不會有跳井以死明誌的冤魂。
他死了,強占的土地回到了原有的人手裏,欠薪的工匠出了一口惡氣。
他死了,震懾了下一個如他一樣,還在拖欠薪酬,還在為非作歹的惡人。
但唐思呢?
成了殺人凶手,成了滅門大案的凶嫌,成了身背四條人命,官府緝拿的要犯。
成了將許多人,從黑暗中拯救出來的英雄。
李錦望著沉默不語的金舒,雙手抱胸,故意打趣一般的:“金先生竟還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麵?”他輕笑,“像個姑娘。”
這話,是報了金舒昨晚他扭扭捏捏的仇。
誰知,金舒收了麵頰上那一抹哀怨的意味,挑著眉頭轉過身,直接拍了拍他後腰刀傷靠上的位置:“王爺,該換藥了。”
李錦疼得眼冒金星,不出話來,就那麼直勾勾、滿腹怨言的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