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嶄新未來(1 / 3)

簡敏敏很早就起床了。

保姆還睡著,隻有兩條狗聽見動靜跑過來,衝著她搖尾巴。簡敏敏沒去敲保姆的門,輕手輕腳地開門出去遛狗。她忍不住領著狗在區裏繞了一圈,又沿著馬路,繞著區走了一圈,走得滿頭大汗,腿腳酸軟,才發現她住的地方環境還蠻好的,她心裏好生依戀。

回到家裏,保姆已經起來了。簡敏敏沒事做,也不需要收拾行李。坐牢去,不是出門旅遊,幾乎不用帶東西,省心得很。可是,簡敏敏心裏慌,坐下不到三分鍾又跳起身,東摸摸,西摸摸,一個人在屋子裏彷徨。

忽然,敲門聲傳來。簡敏敏有些不信,看著門沒動。保姆從廚房出來,也不可置信地問:“是敲我們的門?”她走過去張望一下,連忙將手擦幹,把門打開。

簡敏敏原本無聊地站著看,等見到門外的是簡宏成,大驚:“你怎麼會來?”

“送送你。”簡宏成笑笑,走進門,對保姆道,“給我做份早餐,再給我拿條毛巾,我洗把臉。”然後對呆呆看著他的簡敏敏道,“我坐夜車過來,看時間還早,先去簡明集團車間轉了一圈。夜班有一半的開工率,應該算是恢複元氣了——順便揪出兩個打瞌睡的。看樣子,這一年半你可以不用掛念集團的運作。”

保姆見到簡宏成來也有些發呆,待在一邊忍不住旁聽,聽到這兒,又忍不住插嘴:“我是吧,交給舅爺才可靠。”

簡敏敏破荒地沒讓保姆走,隻是衝客衛方向翻個白眼:“大熱一身汗臭,快去洗澡。那邊,毛巾、浴巾都有。”

簡宏成一笑:“臨行,要不要去媽媽家拐一趟?媽要來送你,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簡宏成完,就去浴室了,留簡敏敏又是發呆。她今多愁善感,聽什麼都上心。

保姆看看發呆的簡敏敏,偷偷溜進廚房,不敢打擾。

簡敏敏站了會兒,退坐到沙發上,繼續發呆,終於坐足了三分鍾,還繼續坐下去,不複一早起來的坐立不安。

簡宏成很快出來,坐到簡敏敏麵前道:“至清每跟我通電話。至儀已經開學了,至清的手續也快了。至清讓我捎給你一句話,他讓你收斂脾氣,免得到裏麵吃虧。”

簡敏敏意外,抬眼看著簡宏成,將話聽完:“告訴至清,我新人進門,肯定夾著尾巴做人。”

簡宏成道:“至清比你懂事。你的關鍵是收斂脾氣,做個正常人,與人為善,而不用夾著尾巴做人。跑那種地方夾著尾巴,你不想好好過了嗎?”

簡敏敏沒吱聲。

保姆偷偷來看一眼,才喊吃飯。

簡敏敏站起身,指指餐廳方向,還是沒話,隻嚴峻地看著簡宏成跟保姆這蔥油餅很香之類的馬屁話。等兩人都坐下,拿起筷子,簡敏敏才道:“至清、至儀的生活你好好安排。”

簡宏成聽這語氣愣了一下:“我在安排。”

簡敏敏又道:“你每個月派人來發保姆工資,還有兩條狗的生活費。保姆三千五百元,你拿來七千元,水電也包在裏麵。還有每季度開初交物業費。加上至清、至儀的生活費,都從我在簡明集團的紅利裏扣除。”

簡宏成道:“集團第一年哪來紅利?還債都不夠。月報沒看?”

簡敏敏考慮了一下,起身去拿來一張卡,交給簡宏成:“那就從這張卡裏拿錢,密碼六個數字是宏圖的生日,去掉前麵的19。”

簡宏成驚得手中的筷子掉到桌上。宏圖的生日?連他都偶爾要混淆一下。他收起卡,索性拿出紙筆記錄幾筆。

簡敏敏道:“其他沒啥交代的。你呢,今特意趕來送我的好意我領了,你的為人我也知道了。但我們不用假裝還是親姐弟了,沒辦法的,關係破壞了就破壞了,補不好的。以後見麵隻做個熟人吧。媽那兒不去了,以後也不會去,沒感情,心裏隻有厭惡,我不高興裝。你吃完就走吧。沙八點會來接我,回頭沙也會來照看這房子,我放心他。”

簡宏成靜靜聽著,心裏吃驚,但漸漸平靜下來,默默點頭,接受簡敏敏的安排。等吃完飯,簡宏成才道:“進去後修身養性,平心靜氣地在心裏把過去的那些事做個了結,出來重新做人。”

“你想崔家那個大女兒嗎?你從我卡裏拿五萬給她,是我賠她連本帶利的醫藥費,道歉沒門兒。你這兒,也道歉沒門兒。我做人願賭服輸,我做的,我擔當,但什麼都得照順序來,誰先作惡,誰先道歉,完了才輪到我。行了,你可以走了。”

簡宏成也無話可,收起東西道別,又特意到廚房跟保姆道個別,留下前助理的電話號碼,讓有困難找他。

保姆很是感動,跟在簡宏成後麵抱歉以前對他橫眉冷目,還攔他在門外不讓進。送走簡宏成,保姆回來對簡敏敏道:“你這又何必呢?明明把原本打算給沙的信用卡給了你弟,又把話得這麼絕。”

簡敏敏沒回答,掄圓了膀子開始大口吃早餐。這頓之後,得煎熬一年半才能再吃到好的。

簡宏成走出簡敏敏的家,簡直如夢遊一般。他站在陽光下曬了好久,即使他的車子開到了他麵前,他都沒在意,還在夢遊。簡敏敏這是什麼意思?她的每個表態都出乎簡宏成的意料,他一時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尤其是那張據密碼是簡宏圖生日的銀行卡,簡宏成都不敢相信簡敏敏還能記得老三的生日。他不由自主地將那張卡掏出來反複看,上車前下意識地將卡在車門上刷了一下,刷完便知出錯。他不禁一笑,上車對司機道:“就近找家銀行。”

刷A機之前,簡宏成心中完全沒有把握。等他輸入宏圖的生日,見機器毫不猶豫地通過,一時更加吃驚。他便將信將疑地查詢卡裏的餘額。等數清後麵的0,表明卡上餘額不多不少正是0萬,簡宏成的臉紅了。他想到簡敏敏的那句話:“我們不用假裝還是親姐弟了,沒辦法的,關係破壞了就破壞了,補不好的。以後見麵隻做個熟人吧。”即使他這些表現得雍容大度,不計前嫌,可到頭來他走出簡敏敏的門就立刻驗證簡敏敏給他的卡,他何嚐對簡敏敏有信任?簡敏敏將這種姐弟關係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簡敏敏又將銀行卡交到他的手上,這超乎熟人關係的行為又明了什麼?

簡宏成將銀行卡退出,緩緩走出銀行。他想,或者這就是姐弟積怨的解決之道,沒必要強求恢複正常,畢竟強扭的瓜不甜。但這熟人關係又牽連著千絲萬縷的血緣,自然稍微有點兒特殊化了。

寧宥一上飛機就睡著了。這幾太累,又得打起精神,提防掉進陷阱,影響事故調查,直到上了飛機,才稍微放心。郝聿懷不累,他自個兒看書,一程過得很快,廣播裏在報降落了。他推醒媽媽,迫不及待地問:“媽,有個問題。如果你穿越回到時候,最想對當時的自己什麼?隻能一句話。”

寧宥睡得迷迷糊糊的,讓這個問題打得措手不及,坐著發呆。

郝聿懷狡黠地笑了:“書上,這問題問出去,一大半大人會被打蒙。經曆越複雜的人發呆的時間越久,回答得越快的人越沒誠意。”

寧宥聽了訕訕地笑,翻了一下兒子手中的書封麵,道:“看的書越來越雜了啊。”

郝聿懷得意地笑著蹭媽媽,道:“別顧左右而言他。書上,效果最好的是猝不及防地提出問題,耶耶耶。媽媽還不回答嗎?那你就是經曆複雜人員了。”

寧宥被迫繼續想。飛機安全降落,大家起身拿行李,同事彼此招呼著出去,給了寧宥許多轉圜的時間。可時間越多,想起來的悲慘過往越多,寧宥越想,越不敢想,走到開闊處,與同事距離遠了,趕緊將答案倒給兒子:“我隻想抱抱時候的自己,告訴她‘別怕,我愛你’。”

這下輪到郝聿懷愣住。這是什麼答案?答案不該是那種“記住買什麼什麼股票”,或者“以後不可輕信他人”之類的嗎?

“媽媽賴皮。”

“真沒賴皮。”

郝聿懷看看媽媽,見媽媽果然臉色很嚴肅,不像是賴皮,就道:“好吧,等下回到家裏你再解釋給我聽為什麼。”

寧宥等行李時,開始飛速瀏覽手機上的信息:“律師來信,你爸的案子8月0日開庭。”

“這麼早,你不是起碼要排一個月的隊嗎?”

寧宥抬頭想要回答,卻見兒子探頭探腦地往外麵接客人群張望。她奇道:“你見到誰啦?”

郝聿懷道:“我出發前拿你手機給班長叔叔發了短信,問他有沒有時間來接我們。算我將功贖罪啦。不知道他來了沒有。”

寧宥大驚,看向左右的同事,忙結束瀏覽,給簡宏成一個電話:“哎,你在沒在機場?”

簡宏成笑道:“放心啦,一看就知道是你兒子偷發的短信。你發肯定會給航班號,而且……你這人怎麼會給我機會,讓我當著你同事的麵去接你?”

寧宥驚魂甫定,可心裏若有所失起來,偏道:“我飛到半空才想起忘了發航班號。不過沒關係,上海再晚也有出租車。難怪沒見到你。”

簡宏成又笑:“你又沒出來,怎麼見到我?”

寧宥嚇得拎起行李箱大踏步走開好幾步:“到底在沒在?”

“在。不過不會給你惹麻煩。你出來後借口找家飯店吃點兒什麼,我看你與同事分手後,會找你會合。”

寧宥笑了,結束通話後便順手給自己拍一張照,看看在飛機上睡了一路,頭發亂沒亂。郝聿懷看著,也沒當回事,反正媽媽出門前都要在梳妝鏡前磨蹭半,老習慣了。

他們拿行李出去,到了外麵大廳,寧宥高風亮節地將專車讓給路最遠的同事,隨即借口孩子肚子餓了,熬不住,牽著郝聿懷脫離大部隊。

郝聿懷早已習慣了媽媽比他考慮在先,都不用媽媽領路,自己跑去喜歡的店買吃的。寧宥悠閑地跟上,閑閑地尋找簡宏成。果然,見簡宏成啃著漢堡從不遠處走來。寧宥站住,微笑看著簡宏成走近,心裏想:他很忙,忙得晚上十點都還沒吃上飯,卻憑著一條孩子偷發的短信就趕來機場。

簡宏成走近就笑道:“有很多事要跟你……”他猛啃完最後一口,將包裝扔進垃圾桶,抬頭就見寧宥遞給他一張濕紙巾。他開心地接了擦手。簡宏成深知此時滿嘴漢堡包的他如果開口話,會被寧宥剁了,便一聲不吭,隻看著寧宥笑。

寧宥看著簡宏成也不出地開心,忍不住道:“剛才灰灰突然襲擊,問我如果回到過去,想對時候的自己一句什麼話,我想半都不知什麼才好。”

簡宏成的目光一閃,笑著扭頭避開寧宥視線,咽下最後一口,急不可待地道:“還能什麼,隻一句——大人的事關孩屁事。”

寧宥會意地笑,但看見郝聿懷走過來,有一絲猶豫的樣子,她忙伸出手,先管住兒子。等兒子走近,她笑道:“班長一看短信,就知道是你發的,因為大人發這種消息肯定寫上航班號。飛機經常誤點,而且有可能同一地飛來的飛機會降落在不同航站樓,甚至不同機場,隻寫到達時間會讓接機的人不知所措。”

郝聿懷本來見了簡宏成就尷尬,伸手揮幾下算是打過招呼,便躲到媽媽身後,大聲算賬:“媽媽,買這些吃的一共花了三十五塊,這筆錢得你出,是家庭正常吃喝開支。”

簡宏成聽了笑:“到車上去結賬吧。我們這邊走,行李我來拿。”

母子跟著簡宏成上車。依然是寧宥坐副駕駛座,郝聿懷坐後座。簡宏成放好行李,回到駕駛座,從腳底下的包裏拿出五遝錢交給寧宥:“簡敏敏給你的賠償金。”

寧宥一愣,接了錢,卻放到前麵儀表台上:“理由?”

簡宏成道:“正要跟你,簡敏敏這次的表現讓我吃驚,也很有感受。她不是取保嗎?決定不上訴後,執行期一到,就去報到坐牢。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從上海連夜趕過去送送她,順便帶上我媽。我考慮到坐牢之前肯定是她最脆弱的時候,我們作為家人,適當給她點溫暖,她會感受強烈。再,有個心思我一直沒出來。因為你的原因,簡敏敏那個案子我沒額外使勁,隻打算交給法院公平裁決,才會有一年半的判決結果,這次去送她也算是表示一下歉意。唉,我們先解決這個問題,直接去你家,還是先去吃個夜宵?明周末,今晚點兒也沒什麼。”

寧宥回頭向兒子征求意見:“灰灰呢?”

“大人去哪兒,我們孩也跟哪兒唄。”

寧宥道:“行,吃夜宵去吧。班長,你繼續。”

簡宏成開著車,繼續道:“但其實我也沒怎麼展示親人的溫暖,簡敏敏多疑,沒法跟她……”

“那封給趙總的信,你問她沒有?”

“沒問。我跟她幾乎三言兩語就被她趕出來了。她,跟我的姐弟關係,事到如今,裂痕不可能彌補,那麼別假裝還是姐弟,以後做個熟人罷了。跟我媽也是類似態度——沒感情,有厭惡,不願見麵,別假惺惺。至於過去對你、對我造成的巨大傷害,她她做人願賭服輸,她做的,她擔當,但到道歉,什麼都得照順序來,誰先作惡,誰先道歉,完了才輪到她。所以她自覺給你五萬賠償,但這意思是沒道歉。我忽然有些讚賞她的態度,才收下她給的五萬,轉交給你。我覺得你可以收下。”

寧宥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回頭看兒子,見兒子瞪著大眼睛,就問:“灰灰聽懂了嗎?”

郝聿懷搖搖頭,可忍不住道:“你跟你弟也別假裝姐弟了。”

簡宏成讚了一句:“灰灰旁觀者清。我當時也想到你和寧恕。”

寧宥道:“可問題是我跟寧恕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啊?哎喲……”

“想到了?”

“不是,忘了你是路盲,開嘉興去了。”

“簡敏敏的做法看來也震撼到你。”

“是啊。她明火執仗地表明不做君子,也厭惡做偽君子,我聽了,反而心虛萬分。”

“我也是。她拿一張銀行卡給我,委托我幫付保姆工資和給你的五萬元。我跑出門,立刻找銀行驗證,驗證證明卡裏確實有錢,我頓時覺得自己夠偽君子。我再回想她的態度。大家都是成年人、聰明人,誰又看不出誰的算盤呢?以後不如有私心、有想法,還是大大方方地亮出來,有委屈也直接砸回去,這樣更直接,更爽快。”

寧宥笑道:“別‘我也是’啦。你從來不怕告訴所有人,老子就這麼、這麼做;老子就是這德行,聽你,還是聽我;老子不改,您看著辦;老子是個狠角色,順我者昌……”

簡宏成聽了第一個“老子”就笑出聲來,一路上跟伴奏一樣,但忍不住哼哼唧唧地道:“我這麼厚道的人。”

寧宥都不需要扭頭檢查,便吩咐兒子:“係上安全帶。”

“那你們聲音大點兒,否則我聽不見。”

簡宏成道:“灰灰,你吃什麼,這麼香?”

“炸雞塊。你要吃嗎?”

“就等你這句話,來一塊。”簡宏成伸出右手,郝聿懷撿出一塊雞塊放到簡宏成兩根手指間。兩人配合完成一次交接。

寧宥一聲不響地看著,黑暗中微微一笑。

簡宏成吃完,道:“寧宥,你找個地方指揮我下高速,再上高速回上海,晚上走路會迷路。”

寧宥道:“你明後有沒有要緊事?”

簡宏成道:“最近家裏事多,荒廢不少工作,本來明打算加班,後跟人約了爬山。不過都不是最要緊的。”言下之意,看你有需要,我當然什麼都可以為你推掉。

寧宥笑道:“你真沒覺得兩邊的風景有些眼熟嗎?”

簡宏成疑惑地朝兩邊看看:“半夜三更的,不都一回事嗎?”

郝聿懷也衝窗外看:“該不是去外婆家……噢,南轅北轍嗎?”

簡宏成笑道:“這指路風格太飄忽了。我們到底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