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有無數鬼影猙獰撲來,鬼哭狼嚎,欲啖欲食。
這些都已經不能說是鬼了,鬼是人類生前殘留得執念所化,而這些隻是純粹的邪惡。
鬼怪怨形奪爭,一重接一重。無顏禦力抵抗,心下飛快思索。
樹妖既能把她扔入這深淵,結合它剛才所言,可能不是害她。但亦不能掉以輕心,恐他方下手,此處鬼怨雖多,威力雖小但數量無止無休,如今出深淵為先。無顏雙手結印,古樸印符一出,玄黑結界將無顏包裹。
兩界深淵,無窮無盡。
無顏終不過無盡的壓力,身上滲出絲絲縷縷鬼血來,散為黑霧被鬼怨吸食。一狠心,無顏發動心神探尋界眼——猖狂鬼怨嘶吼,重疊鬼影撲抓。
如果界眼能存在,她或許能回鬼界,隻要血月仍在。
不是,這也不是……那也沒有……
“你的欲望是什麼?”
突兀間,如無波湖麵泛起不知緣由的漣漪,淡漠的聲音響在耳畔,或者是這片密閉天地。結界破碎的痕跡加大,龜裂在泛著玄黑的屏障上。
她難道就此淪為無淵崖無窮怨瘴之一了麼?
“無顏,你的欲望是什麼?”那聲音分明古井無波,卻好似在撩撥無顏心底深處的渴望與不甘。
手臂隱隱有了痙攣之感,數道血痕自荒謬臉側滑落。這一瞬間無顏仿佛忘記了一切,鬼使神差般,無顏停住了一切動作,時間宛然靜止,鬼怨不再猙獰撕咬,無顏不再無邊墜落。渾身若飄搖在萬頃浮海的一葉扁舟。
無顏道,緩慢地,“我……我想要一張美人相,”說著,心裏若猛然濺起萬般海浪,輕狂邪妄的欲望一點點被誘而起。
沒有五官凹凸不平的麵目上像是擠疊出皺紋般有了痕跡,無顏的聲音裹挾了萬般情緒,不甘、憤怒、毒怨、悵惘,最終都化作最純粹與最混濁的欲望之音:“我縱橫鬼界混沌間,得千百,殺一萬。混沌間保我鬼體,鬼界讓我殘留活下去的欲望,我唯此終不可得——我要一張美人相!永生不變、萬物尊崇!”
刹那,如有雷鳴海嘯。
天地瞬然若顛覆翻倒,恍然若有天端巨樹蒼老枯萎,自天際生長蔓延,下一刻又屹立山岩,永生模樣,與天際相離。
顛倒的世界在一句無妄之話中重歸正常。
眼前昏花模糊,鬼魅人形飄忽,無顏嘔出一口森綠鬼血,趴伏於地麵,用盡全身氣力,堪堪支起上臂撐起半個身子,搖搖欲墜。
耳畔嗡鳴不止,似有人影朝無顏走來。
什……什麼情況……
無顏想動,全身卻抽不出一絲氣力。直到那人影走到她身前,那人居高臨下,耳畔再度響起“我可以幫你。”
不過一句話而已,心頭又泛起先前萬般複雜情緒。
力氣、怒意、渴望瘋狂攀長。他話音剛落,身體又像是落了千百年才恢複。
等無顏在詭渺的時間中醒悟過來,身體已恢複了正常,眼前是虛妄的空間,身下是冰冷粗糙山崖,天端巨樹逆反生長在山崖端。
無顏爬起來,與麵前白衣人平視。眼前縱是清晰,也看不清此人樣貌,唯白袍寬大,被風拂動。
怒意與欲望交纏攀升至峰頂,無顏聲若泣血,嘶吼道:“幫?你憑什麼幫本座?”
“千百年了,我嚐試了無數年頭!我用盡無數法子!”無顏語速又快又怒,分明無數怨怒堆在口頭,臨在此刻又化作虛無,慢慢低下去。
美人憑著相貌可以惑倒萬千,稚童可以憑著盈盈雙瞳朝父母撒嬌。人有臉、樹有皮,這正確得再也不過,憑什麼她就是一個麵部空洞的笑話?!
無顏走過鬼界,吞下能化作狐媚臉龐的丹藥,全無效果;抓住畫皮妖怪,那無往而不利的種族神通也無法行得通。一點小渴望,在無窮的時間裏消磨,最終成了無法磨滅的貪婪。
“……萬物皆有欲望,本座不過是得不到這一樣罷了。你呢?你想得到什麼?你又憑什麼?所謂幫我?”
白衣人麵對這話語無動於衷,不過淡淡道:“隻不過是——時機到了。”
他又側了側身,好似在凝視那端枯樹,“你隻用回答,願,亦或是不願罷了。”
無顏攥緊了雙手,不明白此刻的遭遇,不明白本是追求千百年的藏在心底的願望為何情緒暴漲,不明白在未知的人物麵前,為何心底毫無防備之意。就好像,真的隻不過是緣分注定,時間到了——
天地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