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暑中,隔著一層鞋底板灼燒直往上竄,太陽照在身上,熱辣辣的,一層皮都要脫落。費謙和陶然走在大街上,除了他倆,就沒別人,這就很稀罕,他們走半天了過往車輛才駛過來一輛,費謙瞪眼看著車輛與他們擦著過去,繼而開遠,隻留下一道尾氣,揚長而去。
陶然看著車開過去,扭頭又瞅了一眼,然後又轉回來,看向旁邊的人:“現在不是都得安裝淨化尾氣裝置嗎?”那輛車怎麼沒安裝?
費謙看傻子似的看著陶然。
費謙沒回答,顯出一言難盡的模樣,陶然還以為是對方不想理自己,而自己剛剛問的那個問題的確很智障,於是又換了個問題:“常呃,陳媛,陳媛已經死了,在常教授軀殼裏的那是她的靈魂嗎?”
人死後有靈魂,這是正常人類迷信的說法,有人信有人不信。
陶然沒進入縛靈處之前,是相信科學的,也絕不會迷信,但是該害怕還是害怕,科學也擋不住害怕呀!
費謙說有人知道常教授已經死了,其實他也不確定到底有沒有人知道,既然常教授是一個教授,那他應該不止陳媛一個學生,還有更多的學生,總要有人能察覺到常教授的不對勁的。
費謙仰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陶然也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對,專心想陳媛靈魂的事。
過了一會兒,費謙才說:“不是靈魂,是怨,遊魂本身對人沒什麼危害,就像你們稱的鬼一樣,當然,鬼就是鬼,跟遊魂還是有區別的。”
“遊魂?”
費謙點頭。
“什麼區別?”陶然問。
“陳媛已經死了,死了之後就要入輪回,進入輪回的都是魂,沒被黑白無常勾去的就是遊魂,遊魂會有死前一刻的記憶,怨則化靈,無怨則步入往生。”費謙找了個陰涼地坐下,陶然剛“哎”了一聲,就見費謙已經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低頭俯視,有些無語,和費謙互相凝視了一會兒,默默轉開了頭,在旁邊站著,等了一會兒沒見聲音,又低頭看向地上的費謙,然後就聽見費謙繼續說:“陳媛一抹殘魂占了常教授的軀殼,顯然有了怨,記得死前一刻的事,有了意識,意識靠吸取別人的魂或者魄來強化意識,足夠強時就化為了神識,怨有的,就是神識。”
“那陳媛的遊魂為什麼會”陶然覺得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說話有些別扭,但也沒什麼辦法,他不想坐在地上,周圍又沒有其它可以坐著的台階什麼的,費謙也不願起來,隻能這樣姿勢僵硬地別扭著。
“她身上應該有什麼東西讓她能夠有能力吸取別人的魄。”費謙說。
“怎麼吸取?”陶然大腦有些運轉不過來。
“靠操控。”
“操控人嗎?”陶然問。
“可以,但也可以操控比自己弱小的遊魂或者其它怨。”
要不是陶然,按照費謙以往的性格脾氣,可能早就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問煩了。
費謙抬頭看到陶然下巴,見他盯著某個地方,就是沒看他,心裏不知道怎麼想的,壞心眼的從兜裏摸出一張符,右手拿符,左手並兩指,一個圓圈出現在紙上,趁陶然不注意,貼在了他的手臂上。
被別扭著的陶然終於有了反應,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就看到了自己手腕上多出來一副不知什麼質地的手鐲。
“”
“幹什麼?”陶然聲音冷冷的,又夾帶了疑惑,伸手就要把那對暗綠翠光手鐲捋下來。
這對手鐲費謙一直戴在身上,他忘記是怎麼得來的這對手鐲了,但看今天的陶然,他忽然就想讓陶然戴上,陶然冷白的皮膚戴上一定很相襯。
“扶我起來。”沒等手挨到手鐲就聽見底下人聲音極輕地說了一句,輕得就好像隻剩下了氣音,似乎聲音的主人陷入了枯木朽株,不久之後就會死去一樣。
陶然一時間愣了,偏頭看向地上坐著的人,暫時忘了要把手鐲摘下來。他看費謙,與往日無別,還是精神煥發,神態自若的樣子,除了不見平常時候的嬉皮笑臉,就連賤兮兮的樣子都還有。這樣的神情陶然相信任何人都模仿不來,出現在別人的臉上或許會讓人感到奇怪,甚至詭異,但費謙不帶笑賤兮兮的表情就無比自然。
他覺不出哪裏不對,卻又覺得哪裏都正常。於是他伸手拉費謙起來。第一下沒拉動,以為是費謙在跟他開玩笑暗中較勁,這樣的一些動作在任何人身上都很正常,都把它當成個娛樂,所以陶然用了更大的力去拽地上的人,紋絲不動。
他對人對事有耐心,單看人是什麼人,事是什麼事。
興許第一次見到費謙會跟對方打一架,這耐心是被坑沒的,費謙偶爾捉弄他,他會惱,這是極度有耐心的表現。他當對方又是想捉弄,所以他極度有耐心地去拉拽地上的人。
可地上的人拉拽許久,雙腿都巋然不動穩如泰山,跟《西遊記》裏盤腿坐的如來一樣不動如山,隻有上半身順著他拽的力道往上提了一下。
“靠,你耍我玩呢?”陶然爆粗口,有點不想拉要鬆手的意思。
“不是。”
陶然不信,看著他眼神猶疑不定,結果下句那人就來了句:“背我回去。”
懶得你。
陶然手一甩,徹底不想拉了,背過身就要走,走了沒兩步就聽見後麵的人有些急,氣也有些飄移:“然然,我真的”
聽到這氣弱遊絲的聲音,在那一瞬間,陶然心尖似乎都輕顫了一下,密密麻麻酥酥癢癢,連著靈魂某個地方被敲擊了一下,好像在提醒著不要忘了某件事一樣。
陶然沉思想,記憶裏好像除了上大學時同寢的幾個室友偶爾會調侃著叫他一聲“然然”之外,好像還真沒誰這樣叫過他,他父母都是直接喊他陶然,費謙尋常也會叫他“然然”,費謙笑著說,這樣才能拉進兩人的關係啊。
他當時麵上冷靜,心裏卻高興得要死,因為幾乎沒人這麼親昵地叫過他。
從小他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渴望有人跟他玩,渴望有人給他溫暖。
他有些不確定地想,這是費謙在叫他的名字嗎?還是有誰?
他回頭,看到坐在地上仰視他的費謙,這不就是費謙嗎?還能有誰叫他“然然”,除非他大學同學也來了這裏。
他立即左右四掃,沒看到熟悉的麵孔,隻有一對年輕情侶挽胳膊笑著從路邊走過,經過他們身邊時,路人眼掃過去,接著與他擦肩而過,不認識的陌生人,跟他沒有關係。
看到費謙的臉,還有剛剛氣弱遊絲的聲音,不知道怎麼的,竟下意識地踏腳走了過去,走到費謙麵前又試著伸手拉他,卻被他擋了。
他疑惑看向費謙的雙眼,說實話,那雙眼在陶然眼裏稱得上十分好看了,尤其平日裏見到他時,對方總是一副笑嘻嘻很欠打的樣子,但他愣是被那樣一雙眼睛深深吸引了,他藏在心裏不說,隻在對方逗他或者看他的時候,他凝視著,他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察覺他的心思,但此刻他就很想注視那雙會笑迷人令人又覺裏麵含著一團深霧的眼,哪怕現在的姿勢對方仰視他彎腰俯視,然後一片梧桐葉輕飄曼舞悠悠然落在他背上。
“然然,你叫楚塵來,在長恒路文源書畫。”
陶然這次真的聽得出來費謙是很虛弱了,隻是還沒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時,他就突然劇烈頭痛了一下,然後又聽費謙急切喊他:“然然!”
睜眼茫然了一瞬,然後閉上了眼又睜開。
“你怎麼了?”好像剛剛過去的全然沒發生,隻記得那聲虛弱的“然然,我真的”。
真的什麼?出什麼事了?費謙要說什麼?
“叫楚塵來,長恒路文源書畫。”費謙重複之前說過的話。
陶然還是不理解的樣子,他去找楚塵,那他呢?為什麼要找楚塵?找楚塵來幹什麼?他要去辦什麼事兒嗎?自己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