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和到來的時候, 海蘭珠忍著苦意喝完安胎藥,麵容卻是安然。
惶然話音落下,她手一抖, 瓷碗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碎片濺在她的腳邊, 吉雅的跟前,吉雅正要接過碗,聞言大變了臉色,同樣惶然了起來。
昏睡?大汗為何會昏睡?
裏間隻有主仆三人。恩和跪下去,呼吸急促,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狠肅: “大汗方才接見十四貝勒,過後又召來四阿哥與五阿哥, 問了問兩位阿哥的學業。奴才一直守在書房外, 沏茶時進門,隻聽五阿哥說廚房做了一盤他最愛的糕點, 拿來獻給大汗, 想讓父汗不要勞累……”
四阿哥五阿哥離開額涅在前院讀書, 他們天資並非出眾,大汗也沒有過分苛求。恩和知道,大汗想讓他們踏實辦事,也當是未來國君的左右手。
他們早就到了知事的年紀, 對大汗敬愛, 更多的是敬畏,也就是今日背完書,五阿哥罕見地鼓起勇氣,想把喜歡的點心獻給父汗。一向緊張的孩子露出期待, 皇太極溫和地允了, 恩和便接過五阿哥侍從手中的食盒, 躬身遞了上去。
能進崇政殿的外來吃食,皆是通過盤查,哪想兩位阿哥剛剛退下,大汗以手撐額,慢慢閉上了眼睛。
恩和許久發現了不對勁。
這不是閉目養神,而是昏睡。他喚了數聲,大汗都沒有反應,呼吸漸漸微弱下去,緊接著倒在案上,這對恩和來說,無異於天塌。
問題出在五阿哥進獻的糕點上,糕點有問題!
總管眼睛紅了,卻不敢大張旗鼓地叫太醫,第一時間監視起兩位阿哥,換下他們院裏所有伺候的奴才,包括前院廚房的管事,讓當值的侍衛扣押起來——崇政殿侍衛是他挑選的,他有調動的權力。
尤其是拎食盒的那位侍從,審問過後少不了拷打。恩和強忍著悲意,把皇太極扶到榻上,下令封鎖崇政殿的消息,冒雨趕來關雎宮。
這個時候,他隻有和海蘭珠福晉商量。
他不是不知道這個消息對福晉的衝擊,要知道福晉還懷著身孕,可即便他想隱瞞,又能瞞到哪兒去。明兒朝會,大臣很快就能察覺不對,大汗在稱帝的關鍵時刻倒下,朝堂如何能不亂,整個大金都要陷入飄搖。
福晉是大汗最鍾愛最信任之人,也是唯一能夠主事的人,為大局著想,恩和實在沒辦法了。隻要大汗能夠醒來,他便是以死謝罪也甘願!
……
海蘭珠隻覺小腹抽痛了一下。
眼前世界忽然變得茫然,她閉上眼又睜開:“大汗昏睡的消息,還有誰知?”
“隻有崇政殿的人。”恩和抹了把臉,嘴唇被雨凍得發紫。吉雅抖著手拿來掃帚,將碎瓷片掃去,又拿來暖身的鬥篷,雙手捧給恩和。
恩和啞著嗓音道謝,海蘭珠抿著毫無血色的嘴唇,站起身道:“繼續封鎖消息,準備暖轎,將大汗接來關雎宮。”
她的身子晃了晃,又很快站穩:“就說我渾身不適,似有血流征兆,吉雅,你去傳喚太醫院,不論當值不當值,讓所有太醫前來。若是大汗還不醒,即刻召鼇拜和範先生入宮。恩和。你去前朝傳話,大汗為了守著我,明日朝會取消,”
她有大汗分撥的一百名斥候護衛,關雎宮從今天起便是銅牆鐵壁,誰也衝破不了。
恩和連忙點頭,隻是最後一條……吉雅眼睛紅了,恩和大駭道:“福晉!”
大汗有意護著福晉,維護福晉的好名聲,這樣一來如何能行?
海蘭珠阻了他的話,輕輕道:“還不快去?”
下衙時分,傾盆大雨漸停,化為小雨淅瀝。天色依舊陰暗,烏雲籠罩著盛京,街道上少見的空寂。
莽古濟款步走下馬車,抬眼看向麵前的匾額,“十四貝勒府”。
她風韻猶存的麵龐勾起一抹笑,派人去向門房遞話。
早年安插的釘子,全被皇太極清理了幹淨,唯有德格類手中的兩個棋子逃過一劫。
不是藏得太深,而是藏的位置好。他們不在後宮,而是在前院,並不引人注目的四阿哥五阿哥身邊。
葉赫庶福晉與顏紮庶福晉早已沒了水花,在宮中悄無聲息地沉寂下去;唯獨四阿哥與五阿哥,對於沒有犯過滅頂之錯的兒女,大汗還有幾分慈父之心。
若沒有慈心,哪裏容得豪格惦記自己的位置,早就親手廢了他。皇太極冷心冷肺,卻也愛之欲其生,若沒有觸到他的底線,皇太極一向寬容,莽古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她微微笑了起來,皇太極啊皇太極,“醉夢”是海齊部的巫藥,更是無解之藥,銀針哪裏試得出來。從前,千百個大金將士一沾即中,巫藥侵蝕他們的生機,在夢中不明不白地死去,留給世間的表情猙獰又痛苦,消息一出舉國嘩然,而現在,你也逃不過。
獨留海蘭珠一人在世間,多可憐!
她不急不緩地等著,不一會兒,就有管事恭敬地迎出來:“奴才給公主請安,不知公主到訪,爺在書房候著您。”
多爾袞回府沒有多久,便去了大玉兒的院裏。她本就是貝勒府獨一份的寵愛,自從懷了孕,什麼好東西都往她側院裏送,還有專門派來的守院的護衛,琪琪格福晉的風頭再不能與她比肩。
貝勒府最大的到底還是十四爺,琪琪格再不甘,也隻能沉寂下去。近來更是被禁足,怕她對未來的小阿哥小格格下手,就連院門都出不了。
多爾袞前所未有地重視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今兒進宮,便是給大汗報喜。他沒有多提大玉兒的存在,怕四哥記起從前的不虞,除此之外,還隱晦地問起立後之事。
大玉兒那日的哭泣,到底在他心頭留下了漣漪。隻是四哥好似看出來了什麼,沉默一會兒,同他笑道:“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