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晌午跪到夜色黑沉,像是去了魂。
“皇上,娘娘雖沒,她在長生天的懷抱看著您呢。”恩和流著淚道,“她不願看到皇上這幅模樣,否則就要入夢罵奴才,奴才死了也難安。”
皇太極從恍惚中回神:“蘭兒最是溫柔,如何會入夢罵你。”
恩和抹了把淚,笑道:“是是是,宸妃娘娘還最是關心皇上。”
恩和攙扶起他,主仆依偎著遠去。
第二日一早,皇太極當著所有人的麵,最後提起海蘭珠的名字:“朕生前眷愛,雖沒不忘。”
他振作起來,成為從前那個殫精竭慮,宵衣旰食的君王,仿佛一時的失態隻是錯覺,讓擔憂的朝臣鬆了一口氣。除了原封不動的關雎宮,海蘭珠留下的痕跡逐漸被時光抹去。
初生大清欣欣向榮,隻等合適的時機一飛衝天。
隻有恩和知道,不是這樣的。
皇上白日勤勉,夜裏已然入了魔。
他秘密養著一群薩滿法師,要為宸妃招魂。
……
皇太極不信神佛,也不信輪回。江山是他打下的,基業是他創建的,信仰不過是統治的手段而已。
但自崇德六年起,他信了。
崇德七年深秋,夜涼如水,皇太極身披單薄的中衣,靜靜站在關雎宮的院裏。
“皇上,一年期限來臨,娘娘招魂可啟。”
他的鳳目映著熊熊篝火,還有麵紋圖騰的薩滿法師,緩步走到法陣前。
他抬起手臂,用匕首毫不猶豫地一劃,鮮血刹那噴湧而出,逐漸填滿法陣,柔和月光照耀著法陣,紅得分外刺人。
皇太極本就憔悴的麵色變得蒼白,疤痕遍布的小臂傳來陣陣抽疼,他恍若未覺。
法師合起手道:“足夠了。”一月一回,足足十二個月,長生天定能感到皇上的誠心。
皇太極退到一旁,攥緊手指,聆聽低啞的吟唱。
半個時辰過去,一個時辰過去……最為德高望重的法師跪在他麵前:“皇上,娘娘魂魄已逝,長生天仁慈,早就送娘娘進入輪回!您與娘娘有著來世,這是長生天的旨意,我不敢妄言。”
輪回……
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回她的身影。
蘭兒是在來世等他嗎?
皇太極凝在胸口的氣散了。他低低地說:“朕知道了。”
……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入關前夕,皇太極大限將至。
他呼吸微弱地躺在榻上,麵頰瘦削,像是呢喃:“蘭兒忌辰九月十八,而我八月初九,都有一個九,一個八。”
說罷,露出滿足的微笑。
等諸子朝臣退到外頭,皇太極向暗處的法師招手。那雙裝滿天下的鳳眼熠熠生輝,法師跪在床前,聽他一字一句道:“朕以大清皇帝的名義起誓,願獻真龍之福,求長生天,給我與海蘭珠下輩子。”
別留他一個人,孑然一身。
也不要在烏特受六年的苦,直至兵亂歸家。
他會寸步不離地守護她。
“讓她可以早些……早些遇見朕……”
說完,雙目閉起,再沒有聲息。
他是誰?
他的宿命是守護……守護海蘭珠……他不能食言。
海蘭珠在哪裏?
蘭兒……在等著他……就在他的身邊。
光感受到了極致的悲傷,掙紮著穿透黑暗。執念衝破藥性,衝破生死,有什麼在心房洶湧,在澎湃——
日光灑向床榻,皇太極猛地睜開眼。
關雎宮外,大玉兒扶著腰,耐心地聽海蘭珠回複。
她是海蘭珠的親妹妹,加上哲哲這個親姑姑,分量遠比嶽托的指控重。加上她字字句句為大汗著想,莫說本就等得不耐煩的旗主,連兩黃旗的兵士都躁動了起來,堅定的目光逐漸轉為質疑。
恩和心急如焚,鼇拜也有些急了,多鐸眼見不妙,冷著臉想要上前,被多爾袞拉住了手。
海蘭珠沒有說話。
她的手蜷了蜷,緊接著慢慢鬆開。腹中孕育著的生命傳來溫熱,淌過早就撫平的瘡疤,她竟是笑了起來。
笑容美不勝收,叫天邊暖陽黯然失色,她想,大汗還在裏邊,他在等著她。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大手溫柔地攬過她的腰,海蘭珠怔在了原地。
“割肉,放血?”皇太極語調和煦,鳳眼藏著深深的戾氣,“兩黃旗將士聽命,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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