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板著一張耿直忠正的方臉,麵色黢黑,頗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方才問話的正是他。
因他穿著常服,尤金娘有些確定不來他的身份。
但她旁邊的年輕衙役倒是機靈。
見大漢身後的熟人衙役衝他擠眉,他稍一琢磨,便馬上一溜小跑地低頭彎腰上前,一套“趨步禮”行完,隨後便與有榮焉地向著尤金娘道:“這是今日剛到咱們縣的李縣令!還不快快行禮!”
早有傳言,金川縣近日會有新縣令上任。
尤金娘方才在院外同衙役貌似閑聊,實則也是在打探這個消息。
聽到了衙役的話,尤金娘馬上高喊“青天大老爺”,緊接著便拉過更加茫然的阿柿,欺負她聽不懂大梁的漢話,可勁兒地添油加醋,把她說成了個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
阿柿本來一副好奇模樣地在看李忠。
但沒多久,她就發現,那群虎背熊腰的衙役大漢全在惡狠狠地盯著她。
她頓時跟小山貓一起炸了毛!
在他們可怕到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中,她整個人越縮越小,腦袋埋得愈發低。
李忠試了幾句,見阿柿的確聽不懂他們口中的漢話,於是扭頭對屬下道:“速持我的名帖,去州府借一名叫’普善’的北蠻譯語人。”
一名衙役得令,當即轉身跑走。
隨後,李忠命人將她帶回縣衙。
阿柿不想走。
但她已經被衙役鐵桶似的圍住了,想跑都跑不了。
他們粗暴地推著她向前,把她推得跌跌撞撞,頭頂交心髻上纏著的那串珍珠“嘩啦啦”碰撞著直響。
她隻著單薄羅襪的右腳也不慎硌到了鋒利的石子,劃破出了血,疼得她的眼淚都開始在眼眶打轉。
但阿柿一貫堅強,就算怕疼,也從來不會當著陌生人的麵哭鼻子。所以,此時的她也咬住了牙尖,把眼淚通通咽進了肚子裏。
“讓開!都讓開!”
就在這時,又有人來了。
阿柿抬起頭。
這一次,她終於看到了她熟悉的身影。
她仿佛見到了救星,眼睛裏的火苗倏地擦亮,腳尖啪嗒嗒踮起,整個人挺直得像隻沙地裏的小狐獴!
那人也先瞟了她一眼。
確定了她安然無恙後,他立馬朝著李忠、十分狗腿地顛跑了過去,嘴上殷勤地叫著:“太爺!太爺!”
——
李忠從看到來人的第一眼起,便皺起了眉。
那是個尖嘴猴腮的瘦長男子,年約三旬,此時正跑得氣喘籲籲,嘴上的小八字胡隨著他的跑動一翹一翹,模樣頗為滑稽。
但這並不是最滑稽的。
更滑稽的是,他頭上的一梁冠戴斜了,青色的官服圓領上蹭有脂粉印子,腰上那銀帶九銙竟還勾著鴛鴦戲水的綢緞繡帕。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人是剛從青樓女子的床上下來。
一旁的衙役及時上前,對著李忠耳語了兩句,言明了來人正是這金川縣新上任不久的縣丞,也就是所謂的副縣令。
李忠的臉頓時更嚴肅地板起,嘴角的兩道豎紋也更深了。
他來金川縣上任做縣令,自然也事先了解過這裏縣衙的情況——
縣衙中的縣丞姓“賈”,單名一個“明”字,原本是個北方下縣的主簿,默默無聞。
可不久前,他卻在個把月內連破了數個陳年懸案,一時間聲名鵲起。
正巧有個大官微服私訪到了那兒,得知了此事,對他的才能極為賞識,便將他奏授到了金川縣這座南方的邊關望縣做縣丞。
李忠得知此事後,對賈明極為重視,用心留意過與他相關的許多案子。
誰知今日相見,他本人竟如此不堪。
青天白日,放縱宣淫,衣冠不整,成何體統。
若他真是這種德行,那可真是……
“太爺。”
賈明似是不知自己已經遭到了上峰不滿,緊接著又火上澆油,臉上堆滿諂媚的笑,開口便是為阿柿開脫。
“這孩子是我身邊的侍婢,出身北蠻,不通漢話,聽不懂也說不來,且膽子十分小,做不出偷盜的事,今日八成是出了什麼誤會。”
說罷,他頭一扭,衝著阿柿變了臉,急吼吼地用北蠻語道:“不是讓你老實在客棧裏呆著,怎麼跑出來了!”
阿柿自賈明來,便鼓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說,這下,她終於能說了。
“是它去世的主人一定要我把它救出來。”
她立馬用雙手把小山貓擎過頭頂,眼淚汪汪地向賈明求助。
“已經連續十天了!每一天,每當我快要睡著,她的鬼魂就會從我的床底慢慢爬出來……爬到我的耳邊,邊咳血邊哭,說如果我不把這隻小山貓救出來,她就會一直一直纏著我,不讓我睡好……我想找你幫忙,可是找不到你……”
她說著,委屈發自胸腔,簡直聲聲泣淚:“我想要好好睡一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