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死時正好是夏天,屍首放不住。家裏請道士算日子,要送回保定安葬了。
正好保定裏又要修路了,陳家和紀家打算商量一番,不僅重新修路,還要把兩家的祠堂翻修新的。
陳彥允就去了紀家,跟紀家大爺商量。
紀家大爺很爽快地同意了。又安慰他:“九衡,咱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這情誼不用說。老爺子喪葬之事有什麼需要紀家幫忙的,你盡管說就是了。”
那時候陳彥允還隻是詹事府少詹事,雖然仕途坦蕩,卻還沒有到讓紀家大爺生畏的地步。兩人相談他還不至於拘束。
陳彥允點頭應允了,紀家大爺則留他喝茶:“我看你最近精神疲乏得很,倒不如趁此時機多歇息幾年。你家也不會幾年就吃窮了吧……”
陳彥允的父親一死,他應該回家守製三年的。
陳彥允默默地喝茶,說:“當初老師的父親死的時候,正是他忙的時候,當初朝廷上多少人上諫他不守孝道,還不是被皇上斥責回去了。我正入詹事府,什麼都還沒有弄清楚,這時候就回家守孝,難免會讓老師心生不快。這事還要慎重些才行。”
紀家大爺說:“我倒是沒想到張大人那裏。你現在倒是越來越謹慎了。”
陳彥允苦笑著擺手:“算不上什麼誇獎,不說這個了!”
正好管家來找紀家大爺說話,紀家大爺就讓陳彥允到院子裏看看,晚上再留個飯,這時候他們已經趕不回宛平了。
陳彥允倒也沒有推辭,夏天的晚上的確悶熱,他又心中鬱積,能去透透氣也好。他沿著宴息處外麵的小徑慢慢往前走,繞過一片臘梅樹,前方是個荷池。
他聽到女孩兒說話的聲音。
中氣十足,又還有些稚嫩,笑嘻嘻地說什麼采蓮蓬的話。
他麵無表情地聽著。
這樣天真的年紀,不食人間愁苦。也不知道等她長大的時候,還會不會這麼天真。
等到他再往前走一步,才看到兩個小丫頭,那個衣著像小姐的比丫頭還大,十二三歲的年紀,伸著手勾細細的荷花枝,手腕上的金鐲子晃蕩著,她手腕太細,金鐲好像立刻就要滑落掉進水裏一樣。
看得人心裏發緊。
小丫頭嚇得要哭了,那小姑娘卻不怕,還威脅要把人賣到山溝裏去。
最後她沒踩穩,跌落到水裏的時候,還一臉呆若木雞的樣子。小丫頭又忙著去拉她起來,她要忙著起來,忙著罵小丫頭,場景混亂得很。他臉上也出現一絲淡笑,覺得這女孩這樣也好,有生氣。
他正要走的時候聽到有呼救聲。
陳彥允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真正的個性其實相當的冷漠,而且不想多管閑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最後他還是回去了。也許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五弟,他也是掉進水裏沒救的。
他在那個水坑裏,水坑很深,他看到一張蒼白的小臉淹沒在水中,慢慢往水裏沉去,她剛才還這麼的有生氣,但也許轉瞬就沒了。
一掐就死,就像朵花一樣。都用不著費力。
女孩半昏迷的時候,揪著他的衣袖喃喃著不要他走,倒還有些可憐可笑。他要是不走,恐怕這女孩醒後會後悔一輩子吧!他是有正妻的人,這是要為人家女孩負責,豈不是占盡便宜了!
為了不連累女孩的名聲,他連夜離開了大興。
幾天後紀家大爺還修書過來,還問他那天晚上怎麼不告而別了。
陳彥允看完了信,讓書童把燭台拿過來點了燒,他淡淡地問:“夫人說了是什麼事沒有?”
“夫人沒說,好像是江家那邊的事。”書童小聲說,“您也知道舅爺犯事了……”
陳彥允眼皮都沒抬,一邊寫字一邊說:“讓夫人過來找我吧。”
江氏其實有點不好意思。
陳彥允對她很尊敬,她有事要找他,讓丫頭傳一句話,陳彥允就會過來她那裏,這次偏偏不一樣。是讓她去書房找他。江氏帶著婆子站在他門外,站了好久才等到他說進去。
沒辦法,自己的嫡親哥哥,難道她能不救嗎?江氏從來都不是那種隻在乎感情的人,她心裏明白清楚得很。不僅是娘家靠她,她也要靠娘家。雖然這件事對於陳彥允來說有點為難,但也總不會太難的。
江氏微笑著伺候陳彥允進膳,途中把事情說明白了。
陳彥允卻神情淡淡的,他是覺得有點累了:“你兄長放印子錢的事我早提醒過了,想不到他連東廠的人都敢惹。你讓我找誰保他去?”
江氏柔聲說:“那……總會有辦法的。”她在他身邊坐下來,歎了口氣,“要是真沒有辦法,算了……您……您還是不管吧!妾身總不能讓哥哥連累了您,妾身跟母親說一聲,她總是會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