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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豐皇帝的病勢,牽動朝局,然而起起伏伏的,始終不能有明確的好轉。到了六月初九的萬壽這一,病中的皇帝,為了平複ri甚一ri的流言,卻又不得不強撐病體,試圖把整套的禮儀完成下來。
為皇帝賀壽的王公親貴,還有一部分福晉和受過誥封的命婦,六月初便都已到達熱河。恭親王照舊不在其列,不讓他來的理由依然是京師重地,須得恭王主持,不可有一ri或離。
這早上,皇帝先拜過供奉的列祖列宗畫像,才到明德大殿,在丹陛之樂的奏鳴聲中,接受群臣三跪九叩山呼萬歲的大禮。時已經熱得很了,而這樣的場合,不論皇帝還是官員,一重重的袍褂穿起,絲毫馬虎不得,因此都是汗濕重衣。大臣們倒還好,但虛弱的皇帝,便有些支撐不住的感覺了。
支撐不住也要撐!這是自己的好ri子,一舉一動,都是眾目睽睽,萬心所係,可別鬧出什麼事故來。在這樣的信念鼓舞之下,皇帝勉強成了禮,接著還有一道賜宴聽戲的環節,是需要完成的。宴跟戲,都是設在敬誠殿內,戲台下擺了三十幾張大桌子,奉旨聽戲的後妃加上王公大臣,總有二百號人。
開場先演賀壽的大戲,鼓樂喧,熱鬧非凡,戲台上的各種機關,也都全部開啟,一時女散花,一時魚躍龍門,把台下的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外麵的班子,固然可以有頂尖的好角,但是若論場麵宏大,機關jing巧,就萬萬無法與皇家相比了。
難受的隻有皇帝一個人,隻覺得兩耳轟鳴,煩躁異常,心口似乎悶得透不過氣來。好歹撐著把開場大戲看完,等到開始演他親自點的一出武戲《三岔口》,萎靡不振的皇帝才略略振作了一點。
他實在是愛看戲,台上的幾位名角,也都拿出十二分本事來伺候,漸入佳境之下,皇帝一時把病痛拋在了腦後。直到扮任堂惠的武生麒麟一個跟鬥從丈許高的台子上翻了下來,落地無聲,皇帝剛開口讚了一聲“好!”,便身子一歪,倒在禦座之上,昏了過去。
敬城殿內頓時大亂,十幾個太監立刻圍住了皇帝,後麵的肅順,景壽,醇王等幾個,以子近侍的職分,一湧而前,連聲不迭地叫著傳太醫。後妃們自然是花容失sè,不敢擅離座位的大臣們,個個也都是引頸張望,幾個戲子,更是早已嚇得跪在了台上。
隻有曹毓英一個,把關卓凡的那一句話想起來了——“皇上的病,沉屙糾纏,已經極難入手,現在的jing神健旺,隻不過是虛好看。等到過了暑,時一變,隻怕就要轉危。”
言猶在耳,思之不免遽然心驚:“暑可不是已經過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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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萬壽這樣的大ri子病倒,是一件很忌諱的事情,不吉利。皇帝的病,來勢凶猛,到了第三,不僅發展到水米不能進,而且陷入了“讒妄”。
饞妄,就是胡話,是極壞的征兆。一時之間,行宮內人心惶惶,都有即將大禍臨頭的感覺。懿貴妃每一起來,便到中宮與皇後和大阿哥待在一起,既是彼此安慰,也是等著煙波致爽殿最新的消息。首領太監已來過幾回,除了彙報皇帝的病情,還特意交代,請大阿哥不要走遠了。
到了下午,便有太監飛奔來傳,著皇後和懿貴妃帶同大阿哥進見。兩個女人又驚又喜,心想:難道皇上醒了?
皇帝真的醒了,待她們趕到煙波致爽殿,見肅順、景壽和醇王正跪在地上,鹹豐半躺半靠在禦榻之上,雖然病體支離,雙眼之中,卻還有一絲神采。見到她們進來,鹹豐眼光轉動,一個個看過去,最後定在了大阿哥身上,眼光之中,有些慈愛,有些不舍,有些傷感,亦有些沉重。
“我不成了,奕譞,叫人來吧,”鹹豐用微弱的聲音,“軍機,宗令,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