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軍撤了。
在江寧四圍駐紮的各部,收到關卓凡的軍令,立刻開始集結,然後幾乎是按原路向上海方向返回。
人人都看得出來,大帥的心情好極了,一路之上,都是滿麵春風。
是可以高興一下的,關卓凡心想,克複江寧的正式奏折,終於是由自己來領銜,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曾國藩很客氣,把他請到大營,拿出這一封厚厚的折子,請他領銜。而這一回,一向謙遜的關卓凡,卻意外的毫不客氣,當仁不讓地在折子上寫下自己的大名。
該讓的時候就讓,不該讓的時候一定要分毫不讓。
而平日裏的讓,正是為了這一刻的不讓。
折子一發,在江寧的事情就算做完了。不過撤歸撤,他卻開始在沿線駐留部隊了——福瑞斯特的洋一團,去往鎮江,吳建瀛的建字團,留在了常州,薑德的德字團,則在蘇州左近駐紮。其餘的馬隊、克字團、洋二團,以及新編練的三個團——劉玉林的林字團,展東祿的祿字團,還有鄭國魁的魁字團,則一路跟隨關卓凡,行軍五百餘裏,終於回到了鬆江府。
萬裏赴戎機,全勝而歸,不但江蘇全境廓清,而且關藩台在報功奏折上高居領銜這種事,也很快傳揚開去了。各級官府,自是忙著備下犒勞的物品,派人分處勞軍,而大大的官兒們,人人都猜得到,這一回關藩台必定是要大紅大紫了。有資格見藩台的。自然準備登門道喜。混不上見麵的,則試著走他身邊人的路子——不論關藩台未來的去向在哪裏,好歹先留下一份人情,以作伏筆。
隻有兩個人,是關卓凡還未曾見到的。
一個是李鴻章,人在鎮江,這次不曾見麵。因為電報還隻修到常州的緣故,因此以通信往來。互相致了恭賀之意。
李鴻章恭賀關卓凡,自然是因為江寧之功,而關卓凡恭賀李鴻章,則是因為出省入浙的淮軍,已經打下了嘉興,正在打湖州的主意。
你非要去打浙江,那好得很,關卓凡麵帶微笑地想,“左騾子”的心眼,跟針尖是一樣大的。恭喜你們兩位,結一個生死冤家。
另有一個明明近在咫尺。卻偏偏見不到的人,是扈晴晴。
自從官軍占領蘇州,譚紹光、郜永寬等“九太歲”先後被殺的消息傳回,扈晴晴的心情,又是高興,又是緊張。高興的是舅舅的大仇終於得報,英靈可以安息,緊張的則是等關卓凡回來,自己該怎樣麵對他?每次一想到這個,一顆心就撲通撲通亂跳——他的諾言達成,自己可要伺候他了,可是一想到這個輕薄好色的家夥,就止不住的心跳,一時恨不得他就在自己身邊,一時又希望他永遠不要回來才好。
這終歸是沒有答案的事情,而且該來的終究會來。昨傍晚,關卓凡踏進藩司衙門的後院,內班的人由張順帶領,齊齊過來請安道喜的時候,便獨獨少了扈晴晴一個——心慌意亂之下,羞得躲進東廂的屋子裏,不出來了。
不出來就不出來,關卓凡也不著急,先美美地睡了一覺。雖然時已經開始熱了,不過這仍是半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睜眼的時候,已經光大白。在席子上翻來翻去,還恨不得再睡個回籠覺,忽然看見牆上掛著的一幅畫,是原來沒有的。再仔細看一看,不禁嚷嚷起來。
“張順!張順!”
過了片刻,張順顛顛地推開門跑了進來:“爺,您醒啦?”
“嗯,嗯,”關卓凡往牆上一指,“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也難怪他看不明白——畫上是一顆桃樹,樹下一匹白馬,樹上有一隻頑皮的猴子,正爬向樹梢,要摘的卻不是桃子,而是一個蜂窩,有密密麻麻的黃蜂圍繞。
“哦,爺問這個。”張順堆起滿臉的笑容,哈著腰道,“這個叫‘馬上封侯’圖,大吉大利,準定能給爺帶來喜信兒!”
“胡鬧,”關卓凡啼笑皆非。這一回,能進“五等封”是一定的,那個輕車都尉,可以換一換了,可是掛這麼一幅畫在屋子裏,不三不四,若是傳了出去,會叫人笑話。“摘了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