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不可貌相(1 / 2)

官款虧空,是各府縣常有的事情,個中的原因很複雜,不盡是官員中飽私囊的緣故。其中錢糧收解不足,公務規費不敷使用,方方麵麵的需索等,都是源頭,甚至連一些應急的意外開支,因為不在奏銷的正項裏麵,亦不得不暫借庫銀應付。關卓凡查過,以鹹豐五年而論,單是江蘇一省的虧空,就達到一百零七萬兩之巨。

按照規製,一旦產生虧空,便要追比,其中的一部分,需要由相關的官員來賠付。而這個賠付,不僅是自己來賠,而是上下左右的官員都有牽連,層層攤派,是以叫做“流攤”。以一個縣令而言,上麵攤下來,那就得拿自己的養廉銀子去賠,誰肯?無非是再轉手攤下去就是了。

這條規製,本意不壞,但卻產生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後果,就是往往逼得一地的官員,抱團貪汙,即想潔身自好亦不可得。

而按照錢鼎銘的法,這個齊秉融不肯攤下去,自己的養廉銀子又不夠賠的,耽誤了府裏的考績,他不撤差,誰撤差?

可是,這樣起來,齊秉融豈非不僅是個清官,而且還是個好官?

關卓凡定了定神,清一清嗓子問道:“齊秉融,錢先生所的,可是屬實?”

“回答大人的話,”齊秉融木然答道,“屬實。”

“鎮洋縣令,一年的養廉銀子也有一千三百兩,”關卓凡沉吟著問道,“何至於弄到親手種菜。夫人織衣這樣窘迫?”

縣官的養廉銀子。固然還要拿來做聘請師爺。雇傭一班長隨,分發賞賜等用途,但要連生計都成問題,那是怎麼都不信的。

“第一年的賠累是九百三十四兩七錢,第二年是一千零五十五兩二錢,”齊秉融低頭道,“下官連跟班都辭了,也賠不上。因為我的官聲還好。上頭格外客氣,給了個六品同知候補的虛銜,算是把我的麵子顧住了。”

“那你……”關卓凡詞窮,想了想,問道:“你以同知在府裏候補,就沒輪上什麼差事麼?”

“府裏挑人,總要先挑形容漂亮,談吐風趣的,象下官這副尊容……”齊秉融仍是不抬頭的道,“下官也不善營求。比不過那幫捐班的官,就甚少去了。到了後來蔡元隆占了太倉。下官逃到上海來,這些都談不上了。”

關卓凡明白了。候補的官,雖然也算是官身,但其實不是官,每裏循例到上官衙門去報到,坐等派差,跟官場乞丐差不多了。齊秉融正途出身,看他的脾氣,讓他跟那些花錢捐來的官兒一起,自然是不肯。

“那麼這幾年,你又以什麼為生?”關卓凡心想,總是宦囊有所積累,不然怎能撐到今?

“這……”齊秉融漲紅了臉,猶豫半晌,才聲道:“內子白去接幾個商行的數簿子,下官晚上在家裏,替他們核數,多少可以掙一點錢。”

聖人門徒,為求生不得不做這樣的事情,出來是極丟人的,而對於為官的人來,更是有辱官箴,難堪至極。

“唔……”關卓凡黯然,然而還有最重要的一句話,不能不問問清楚。

“你你不善營求,”他盯住齊秉融問道,“怎麼又求了老師這一封信,來找我?”

齊秉融的臉色,轉為蒼白,仿佛被擊中了要害一般,嚅囁半晌,才出一句話來。

“大人明鑒,實在是家裏還有三個孩子,要吃一口飯……”

關卓凡仿佛胸口被重重一擊,呆坐在椅子上,無力地問道:“那我許你到蘇州織造衙門,你何以竟要不顧而去?”

“我聽人,織造衙門是優養閑人之所……”齊秉融聲了這一句,抬起頭來,“下官雖然不才,自問還能為國家做一點實事,不願坐領幹餉。”

關卓凡不話了,心裏轉著念頭,默默打量著矮矮胖胖的齊秉融。這樣一個人,論操守,論能為,論科名,拿他來充任那個廉政專員的位子,怕不是好的?特別是那一份骨子裏的傲氣,彌足珍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官銜太低,隻是一個六品的候補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