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鳳標再也站不住,又跪了下去。
慈安話了:“唉,六爺這段日子,確實是愈來愈不成話,真真是受不了他!”
連一向 “老好人”的母後皇太後也這麼了!
慈禧略略放低了聲音,但一字一句:“你們吧,恭王該當何罪?”
該當何罪?我們哪裏知道啊?
不但背上,朱鳳標額頭上也滲出了汗水。
慈禧的聲音又高了起來:“你們都是受先帝恩遇的人,不要怕恭王!恭王的四款罪,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哪一款也逃不掉,到底該怎麼辦,趕快!”
趕快——別人可以不,朱鳳標不能不了,但要他直接“議恭王的罪”,那是打死也不敢的。
於是情急無奈,憋出這麼句話:“黜陟大權操之於上,此惟兩宮皇太後乾斷,非臣等所敢知。”
慈禧心中暗罵:早知道你個老滑頭!
她冷笑著道:“如果什麼都要我們姐倆‘乾綱獨斷’,還要你們做什麼用呢?再者了,皇帝總要長大親政的,到時候他問起來,你們怎麼回答?好意思自個什麼責任都沒有嗎?”
這番話像一座大山般壓了下來。
朱鳳標的汗愈流愈多,他吭吭哧哧地道:“臣惶恐,臣是,事出倉促,請兩宮皇太後寬限一些日子,容臣等退下去查明白了再回奏。”
慈禧哼了一聲,道:“也罷了,你們打算怎麼查呀?”
朱風標想了想,心翼翼地道:“大學士倭仁,資曆最深,老成望重,請懿旨,可否諭令其主持此事?”
慈禧點了點頭,道:“可以啊,倭師傅講道學,最是方正公平的。”
朱鳳標大喜,心想這下子俺可是摘出來了!
慈禧也是大喜:你總算掉到我的坑裏了!
事實上,慈禧心目中主辦這個案子的人選就是倭仁,朱風標不過是個“引子”。
因為倭仁是守舊派的首腦,在政治上,是搞洋務的恭王的死敵。
倭仁來辦這個案子,一定會秉承上意,將恭王往死裏整。
但如果慈禧直接任命倭仁主辦彈劾恭王的案子,未免痕跡太著,不能“示下以至公”,現在經由朱鳳標舉薦,就沒人能什麼了。
至於朱鳳標,一心想著趕緊從這場大政爭中脫身,管他什麼守舊、洋務?
事實上,他也沒有第二個選擇。因為除了他之外,在京的殿閣大學士,就一個倭仁了。兩殿兩閣,體仁閣大學士曾國藩現在兩江總督的任上,文華殿大學士、原任湖廣總督的官文還在武漢,正和新任湖廣總督李鴻章辦交接。
慈禧當然是支持洋務的,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利之所在,新派和舊派暫時聯合起來對付新派,這就是政治。
想當初倭仁反對設同文館,關卓凡向恭王獻計,“請他來做一做”,結果逼得倭仁窘迫萬狀。今關卓凡在背後和倭仁勾起手來,以昔日之友為敵,以昔日之敵為友,政治之吊詭,令人歎息。
慈顏大怒,恭王獲譴,朝野轟動。
大夥兒已經得到消息,這件潑大案是由內閣來辦,於是內閣內外,立即生出無數雙窺探的眼睛,大夥兒都想知道,蔡壽祺的折子裏到底了什麼?朱中堂到底奉了什麼懿旨?恭王到底會受什麼處分?
恭王已經“回府待罪”,留在軍機處的文祥、寶鋆、曹毓瑛異常尷尬,兩宮皇太後將總領中樞的軍機處撇在一邊,直接找內閣辦這個案子,明顯是表示對軍機處的不信任——也是,誰不知道我們都是恭王的人?
兩宮的這種態度,既令他們為恭王發愁,也為自己擔心。恭王倒了,他們還能不能呆得住?難的很了!
尤其曹毓瑛,他比不得文祥、寶鋆,旗下的、底子厚;他若出了軍機,仕途也就大致終止了。
他是一個有抱負的人,十年寒窗,多少風波,終於坐上這個位子,正準備一展所長,這個時候下去,想一想實在不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