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原先打定主意,在關卓凡奉聖母皇太後到津閱兵的這段日子裏,在台麵上,自己要少拿主意少話,免得給津那兩位一個“趁機弄權”的印象。■dingddian,
可是,如今母後皇太後“聽政”,在“西邊的”片言可決之事,“東邊的”卻花一個上午也辦不下來。這麼搞法,時間稍長,政務必壅塞滯礙,誤了事,責任還是軍機處的,他身為領班大臣,當然難辭其咎。
沒奈何,恭王隻好改了自個兒給自個兒定的章程。不大緊要的事情,就不向慈安詳述前因後果了,略述案由之後,不等慈安發問“六爺,這個事兒,你看該怎麼辦好”,便主動提出處置的辦法:或者“準奏”、“依議”,或者“應毋庸議”,或者“交部議處”,或者隻泛泛地“下該部知道”,或者幹脆“留中”、“淹了”。
但重要的事情,恭王就不肯自作主張了,他會建議慈安,將折子“發往津,請聖母皇太後宸斷”。
如此一來,政務勉強向前推行,不致嚴重梗阻,但比之慈禧在時,終究不可同日而語。一是辦事的效率,受到了相當的影響;二是任何事務,不論大緩急,君臣之間都無法做深入的討論,體製所限,臣下又無法僭越,替代母後皇太後做主,許多事情,就沒有最終的結論,就得暫時擱在那兒。
慈安人雖不聰明,可這個局麵,她是看的很清楚的。不僅如此。那些批了下去的折子。也不叫人踏實——她照著恭王的“建議”。批是批了,可對於折子之來龍去脈,卻依舊懵懂,更無法確定:這麼批,到底對還是不對?
於是,一顆心始終吊著,落不了地。時間稍長,整個人。便被吊得得暈暈乎乎的。
慈安既惶惑,又內疚。然而,這種事,卻是無人可以告援的,甚至連訴苦都找不著對象,不由得憂悶異常。
她由此對慈禧佩服到十分去:“這些事情,虧她怎麼做得來?以前在旁邊看著,可是不覺得!唉,真正是‘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步步歇’!”
慈安的苦惱不止於和軍機大臣議政。
打發奏折。軍機大臣還可以幫一幫手,但有些事情。卻一定要她一個人去做的。
比如,大臣的陛見和陛辭。
這種場合,該什麼,不該什麼,到幾分幾寸,甚至上位者的表情語氣,都大有講究。有時候,連“路上安不安靜”、“身子骨兒好不好”這一類套話,什麼時候,怎麼,都要斟酌。因為出入之間,外界會反複解讀,從中窺伺:陛見的大臣,是“簾眷”正隆,還是聖寵已衰?
慈安本就訥於言辭,對這個差事,真是深以為苦。有時候,例牌的套話講完了,搜腸刮肚也不曉得再些什麼好,未免冷場難堪,隻好把過的話,略加改頭換麵,再一遍,結果變成了一番車軲轆話。
弄得陛見的大臣莫名其妙,還以為母後皇太後綸音反複,自有深意焉。
如果僅僅是講講套話,也還好。可有的時候,是要母後皇太後“指示機宜”的。有的大臣,不知裏就,還會主動“請訓”——這可簡直要了慈安的命了!
慈安聽翁同龢講過《治平寶鑒》,曉得“一言興邦,一言喪邦”,這治國理政,自己到底是不懂的,哪裏敢胡亂“指示機宜”?沉默半響,憋出一句話:“總要真除情麵,認真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