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時間,驚雷乍響,狂潮驟起,心神俱震,腦海中“嗡嗡”作響,恭王甚至來不及想清楚,自己何以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同時,他也不能百分百確定,自己是否看到了寶鋆的圖謀的全貌?其中,有沒有自己的什麼誤會?
恭王微微吸了口氣,努力收攝心神,以盡量平靜的口氣問道:“嗯,這是其二,那,其三呢?”
“其三?”
寶鋆微微一怔,他險些忘了,自己方才還了“其三”。…,
“其三……嘿嘿,想來,這個邪毒,亦如子藥,有多有少,少者,邪毒‘過’給‘胎元’之後,如同隻有一發子藥,既已出膛,再想射擊,便無以為繼,就此……徹底的去了根兒了呢?”
這個法,無根無憑,近乎戲謔,顯係寶鋆自己憑空想象杜撰出來的。
寶鋆絕不會如此覷恭王的智力,如此法,擺明了其意根本不在服恭王相信,文宗生前確實罹患“楊梅”,而隻在於表明自己的“某種態度”,並且希望恭王可以明確的感知他的這種態度。
有些話,有些事情,還未到擺明車馬、圖窮匕見的地步,暫時還不能捅破窗戶紙,所以,寶鋆就用了這種近乎戲虐的方式向恭王“陳明心跡”。
恭王已經無心再問他,“邪毒如子藥”雲雲,是從哪一本醫書、哪一位醫生那裏得來的?——很明顯了,寶鋆所言,有憑有據也好。強詞奪理也罷。都是為了把“楊梅”的帽子扣到文宗的頭上!
為此。他“不計前嫌”,為慈禧開脫。
因為,總不能生父、生母,同時罹患“楊梅”吧?
恭王微微透了口氣:還是要再探一探他。
“‘邪毒如子藥’也好,”恭王淡淡的道,“你前頭的那些‘少見’的情形也好,我看,放到……生母身上。也未必就不通吧!”
寶鋆一笑,道:“那是!不過,六爺,你得承認,‘生父’罹患‘楊梅’的可能,總是比‘生母’大得多吧?——‘生父’,宮內宮外,多少女人?‘生母’,台麵上的男人,可就‘生父’一個呀。”
恭王臉上。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道:“佩蘅。我句玩笑話,你可別不高興——‘反常即為妖’,你今兒可是有點兒反常呀——‘西邊兒’和咱們,一向是不大對付的,你卻反複為她開脫,這——”
到這兒,笑了笑,打住了。
“‘西邊兒’和咱們,一向不大對付”——這種話,以前極少出於恭王之口,寶鋆眼睛放出光來,哈哈一笑:“也許,我就是個妖精也不定!——六爺,你放心,你對我,是什麼恩義情分?你就是拎著我的耳朵罵,我也不會不高興的!”
頓了一頓,道:“我把話攤開來——把‘楊梅’的帽子,扣到‘西邊兒’頭上,對我——對咱們,有什麼好處?皇上的‘楊梅’,果然坐實了是‘過’自‘西邊兒’的,則‘西邊兒’一定要‘撤簾’,‘聖母皇太後’的銜頭,大約也懸了!”
到這兒,喝了口酒,道:“可是,‘東邊兒’還在‘上頭’呀!大權獨攬了!——不,我的不大對,真正大權獨攬的,不是‘東邊兒’的,是這位——”
寶鋆三根手指一翻,晃了一晃,道:“‘西邊兒’若在,朝廷上下,大約還成不了關某人的‘一言堂’,隻剩下‘東邊兒’一個人,不論他什麼,‘東邊兒’還不都是雞啄米?真正是一是一、二是二了!嘿,先是什麼‘黃白折’,接著又是什麼‘恭代繕折’,正經成了他的‘關下’了!”
頓了頓,“‘西邊兒’若在,至於這個樣子?”
這是非常深刻的看法,恭王不禁微微動容:“佩蘅,高論!”
“六爺,”寶鋆道,“你曉得,我是‘無利不早起’的人,踩‘西邊兒’,自個兒沒啥好處不,弄不好還要替別人做嫁衣裳,不是生意經!要踩,就要——嗯,我是,不管做啥,得挑對咱們有正經好處的事兒來做呀!”
“正經好處”——“踩”文宗,就是寶鋆口中的“正經好處”了。
電光裂空,夜幕掩映下那個絕大的圖謀,清晰起來:
寶鋆竟是想從根子上否定文宗承繼大位之法統!
如果皇帝的“楊梅”,過自生父,則必是在鹹豐五年之前,文宗便已罹患此疾——雖不能文宗踐祚之前,便已身染“邪毒”,可是,誰又能否定這種可能性?
一個沾染了“楊梅”的皇子,有資格承繼大統嗎?
自然是沒有的——宣宗又不是隻有他一個皇子!
就是,宣宗選錯了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