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對母後皇太後的“嗣皇帝這個事兒,爭來爭去的,到底,是愛新覺羅家自個兒鬧家務”的法,文祥不能不同意,不過,對於“既然是鬧家務,又哪有什麼誰對誰錯可言”的法,他就不能完全苟同了。>網
文祥認為,即便是“鬧家務”,亦有是非曲直,可是,他也承認,既然同意了“嗣皇帝之爭是愛新覺羅氏‘鬧家務’”的法,那麼,不管孰是孰非,孰曲孰直,作為“外人”——包括他這個所謂的“愛新覺羅家的最好的朋友”,都是很難幹涉的了。
他明白母後皇太後和軒親王在不遺餘力的籠絡自己,母後皇太後“真正的自己人”之謂,是自己從未承受過的褒獎,而“掏掏心窩子”、“梯己話”之類,更加不是君主對於臣子的正常的訓辭,那是至親摯友之間才會的話——母後皇太後是真的把他當做“愛新覺羅家的最好的朋友”了。
他不能不感動,也——不能不領情了。
不然,形同於自絕於君上了。
他聽得明白,母後皇太後溫言熙語的後麵,隱藏著委婉的警告:不是你的事兒,你不要多事兒!
事實上,文祥既然接受了主持“王大臣會議”的差使,便已無法再“多事”,不過,他為自己劃下了一條底線:
若榮安公主果然登基繼統承嗣,那麼,她的兒子,必須姓愛新覺羅,不然,便不可以若繼她的位,承她的嗣。
這一點,必須敘進登基詔書之中,不如此,他隻有諫之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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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祥的開場白完,內閣大堂一片靜默。
過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出聲,下麵開始有隱約的躁動了,人們正襟危坐的姿勢,開始生著微妙的變化,有人扭動脖頸,有人目光逡巡——這是在偷覷上了折子的、今日到了場的那三位仁兄。
兩位主持人,文祥麵無表情,關卓凡麵色從容,都沒有任何催促大夥兒話的意思。
感受到四周射來的目光,醇王的心跳,愈來愈快,渾身的血都微微的熱了。
終於耐不住,他輕輕的咳嗽了兩聲,道:“好,我先來拋磚引玉!”
“刷”的一下,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醇王的身上——不必再“偷覷”啦。
“女子繼統、承嗣,祖製所無……”
一句話沒有完,便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兩宮垂簾,祖製有乎?無乎?”
刷”的一下,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轉向了寶廷。
有人心中暗道:好戲開場了!
將別人的話,半途打斷,其實是很沒有禮貌的舉動,何況醇王是親王銜郡王,寶廷隻是一個沒有任何爵位的閑散宗室?
不過,這個場合,並沒有尊卑上下之分,彼此之間,並不敘“國禮”,兼之醇王既以為“降大任於我”,時時刻刻,自我提醒,要“廣心胸,禮賢士”,因此,對於寶廷的不禮貌,忍住了氣,道:“兩宮垂簾,畢竟隻是權宜之計……”
“醇郡王的不錯!”
寶廷嘴裏“醇郡王的不錯”,其實是又一次打斷了醇王的話,他朗聲道:“兩宮垂簾,確實是不得不為之——可是,榮安公主繼統、承嗣,亦為不得不為之耳!若不是仁、宣一係,實在尋不出合適的嗣皇帝的人選——”
到這兒,寶廷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視全場,意思是“不必把話白了,我要什麼,各位皆可默喻”,然後道:“禮有經,亦有權,經、權之辨,此之謂也!”
聽他這麼,醇王的“兩宮垂簾,畢竟隻是權宜之計”,倒好像是替他做了論據似的,醇王被憋得滿臉通紅,差點兒就想:“仁宣一係,還有載澄、載瀅呢!”
但眼角餘光中,恭王正陰沉著臉,這句話,便怎麼也不出口來。
滯了一滯,憋出的,還是這兩個字:“祖製……”
“何為‘祖製’?”寶廷第三次打斷了醇王的話,“我八旗入關之時,昂揚奮,一往無前!——這‘昂揚奮,一往無前’八字,就是‘祖製’!但凡墨守成規、膠柱鼓瑟,就不是‘祖製’!”
微微一頓,“若是年深月久,有人忘了祖宗的初心,舍本而逐末,隻怕辛酉年三山五園之禍,不旋踵而重至矣!到時候,今日口口聲聲之‘祖製’,不知將置之於何地?吾恐彼時,不見‘祖製’,隻聞祖宗在地下,為不肖子孫哭矣!”
人們騷動起來了。
醇王再也無法保持風度了,他氣得聲音微微顫:“寶竹坡!你這都……哪兒跟哪兒!你的這些個,同今日之議……扯得上關係嘛!”
寶廷一笑:“王爺見諒——怎麼沒有關係?咱們不是在‘祖製’嗎?”
微微一頓,“到‘祖製’,本朝確實是沒有立女帝的先例,可是,凡事總有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