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王福晉在上房,由恭王福晉陪著。
不過,較之在朝內北街和明氏在一起之時,氣氛就是壤之別了:彼此見了禮,上了茶,略略寒暄過了,妯娌倆就陷入了沉默。
本來,旗人最重禮節,大家子更是如此,兩個女人平日見麵,能夠又客氣、又熱情的將對方的三姑六婆,統統問候一遍。可是,今兒個,妯娌倆的嘴,都好像被什麼堵住了,這些台麵上的話,無論如何,不出來。
醇王福晉同明氏在一起的時候,彼此也沒有心思,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但是,明氏溫言慰藉,軟語開導,一掬同情之淚,令她在彷徨無助之中,大感安慰,這些,在恭王福晉這兒,卻是沒有的。
非但如此,事實上,此時此刻,恭王福晉根本就不歡迎這個妯娌來訪,因為醇王福晉的來意,不問可知——
我可不能叫我的老公去趟你的老公的渾水!我們花了多大的氣力,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勉強……這個,“潔身自好”?可不能因為搭救你那個蠢笨的老公,就……前功盡棄!——況且,這是什麼事兒?一不心,別六爺了,我們全家都得搭了進去!
妯娌倆枯坐無語,氣氛尷尬,恭王福晉也罷了,她已經做好了“相持不下”的心理準備,醇王福晉卻是愈來愈是心焦:六爺呢?趕緊的呀!
一個丫鬟匆匆進來,“啟稟福晉,王爺,請七福晉‘樂道堂’相見。”
恭王福晉、醇王福晉都是一愣。
“樂道堂”是恭王的書房,恭王平日起居,有時候也在“樂道堂”。到肅客,隻有關係緊密、地位重要的客人,才有進入“樂道堂”的資格,譬如,恭王當政之時,軍機處的“會”,就常常假座“樂道堂”。
不過,無論如何,“樂道堂”是接見外客的地方,在那裏見自己的弟妹,是個什麼意思呢?
意思有兩個:
一個是這種地方,對於醇王福晉來,自然而然,在心理上,會產生某種拘束感,對唔之時,就不致情不可禁,甚至涕泗交流,叫恭王無以措手足。
一個是隻有另尋一個地方見麵,才好事先把“聽壁角”的文祥“安置”進去啊。
恭王福晉陪著醇王福晉,來到“樂道堂”,恭王已在滴水簷下等候了。
上了台階,行了禮,還未直起身來,醇王福晉已是泫然欲涕了。
恭王福晉見不是事兒,喊了一句:“六爺!”
恭王微愕,“什麼事兒?”
“是載澄的事兒——這個混子,又闖禍了!”
頓了一頓,“六爺,借一步話吧,家醜不可外揚,不好叫弟妹聽笑話。”
轉向醇王福晉,“弟妹,你先進去坐著,我隻幾句話,六爺就進去的。”
醇王福晉低低的應了聲“是”,丫鬟領著,進屋子去了。
夫妻倆走下台階,恭王微微皺眉,同時壓低了聲音,“你鬧什麼虛玄?”
恭王福晉也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是,話的口吻,卻帶著嚴重的警告的味道:“不管她怎麼哀求,你都不能心軟!七爺的事兒,無論如何,咱們不能攙和!”
“嗐……”
“你別‘嗐’!”恭王福晉打斷了恭王的話頭,“別不以為然!更別跟我,‘女人別瞎攙和’什麼的!怎麼,大風大雨裏,跪在軍機處外頭的那個,不是個女人?”
到這兒,恭王福晉的眼圈兒,已是紅了:“你是不是還要我……在你的女婿麵前……再跪一次?”
這個話,恭王福晉不是第一次了,恭王又是厭煩,又是歉疚,他輕輕歎了口氣,道:“好,我聽你的,老七的事兒,我不瞎攙和就是了。”
恭王福晉微微放緩了語氣,“七爺出了事兒,我這個做嫂子的,也心疼,也著急!可是,沒法子就是沒法子呀!咱們就算把自個兒搭進去,也還是幫不了他,你,是不是?”
恭王不能這個“是”字,他伸出手去,在恭王福晉手上輕輕一握,“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會做那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微微一頓,“無論如何,不會……再教你受什麼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