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瞅著慈禧的神色,掂量著她心裏已經有些鬆動了,於是繼續加碼:“你,紫禁城有什麼好?除了禦花園有幾棵樹,有幾個淺淺的池子,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到處都是……除了牆,還是牆!呆在紫禁城裏,一到晚,一年到頭,除了看四方,還是看四方,有什麼意趣呢?哪一點,能比得上頤和園的湖光山色?”
這個不必您,我也是曉得的,正因為這個,我才在這兒左右為難呢。
“還有,”慈安繼續道,“是什麼‘太後以下養’,可是,紫禁城裏,我除了一個鍾粹宮,你除了一個長春宮,還有哪一處所在,算是咱們自己個兒的?鍾粹宮也好,長春宮也罷,左右不過就是一個二進的院子嘛!”
這——
“還有,”慈安微微的挪動了一下身子,“你的脾性,是那種……好走動的,可是,你仔細想一想,在紫禁城裏,能夠走去哪裏去呀?前朝去不了,就是內廷,也不過養心殿、長春宮、禦花園、鍾粹宮寥寥幾個去處——我呢,也一樣!嘿,除了這四個地方,我都想不出第五個去處了!”
這——
哎,這個姊姊,什麼時候,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嘴皮子,這個……變得滴溜溜的?
“咱們姐兒倆,”慈安繼續“滴溜溜”,“句……姐兒倆的話,咱們這兩個‘以下養’的皇太後,呆在紫禁城裏,跟呆在一個金絲鳥籠裏,又有什麼區別?”
這——
怪了,怪了,“東邊兒”的口才,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好呢?
“頤和園就不同了!”慈安眼睛光,“整個頤和園,都是咱們姐兒倆一個人……啊,不對,都是咱們姐兒倆兩個人的!一個頤和園,可是頂四個紫禁城大呢!你放著一個偌大的頤和園不要,守著紫禁城裏一個的二進院子,哎,我,你這麼聰明的人,總不能……做這麼笨的事兒吧!”
不管慈安的口才為什麼忽然變好,這一套一套的話,的確實是有道理,慈禧是真正心動了!
“照我看,”慈安愈愈起勁兒了,“別紫禁城比不了頤和園,就是圓明園,也比不了頤和園!”
微微一頓,“圓明園自然比頤和園大,可是,理兒還是那個理兒——別看住在圓明園裏的時候,我是皇後,你是貴妃,可是,到底哪一個院子、哪一汪水,才真正是咱們自己個兒的呢?”
仔細想想,還真不能,哪處所在是自己個兒的……
“還有,你不是愛聽戲嗎?可是,在紫禁城裏,這個戲,是不能想聽就聽的,更不能隨便從外頭傳戲!略傳多幾出戲,下頭就有議論了,弄不好,翰詹科道裏頭,就有人上折子了,什麼‘宣宗成皇帝儉德可敬,伏乞皇太後常念祖訓’,掃你的興,叫你灰溜溜的……‘偃旗息鼓’!”
哎,這個姊姊,到底做了多少功課啊?連折子上的話,都背下來了!
不過,慈安的,都是實情。
紫禁城中,替皇帝、皇太後唱戲,大多是升平署的差使,升平署唱的,又以昆腔為主,多少年來,唱來唱去,都是那一套唱腔,都是那幾套曲目,慈禧早就聽得厭了,她真正中意的,是皮黃。
可唱作俱佳的皮黃,都在外頭的“班子”裏,想聽,得從宮外往宮裏傳,謂之“內廷供奉”。
但是,這種行為,在翰詹科道眼裏,屬於“奢靡”一路,“內廷供奉”多了,看不過眼了,就會有人上折勸諫。
什麼“宣宗成皇帝儉德可敬,伏乞皇太後常念祖訓”神馬的,那算是好聽的,還有人甚至在折子裏過“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之類的話,氣得慈禧昏廿一章,差點兒連折子都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