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接過稟帖,拆了開來,取出內文,隻看了兩眼,目光又是微微一跳。
看過了,抬起頭來,眉頭微蹙,目光落在樂壽堂宮門前的“水木自親”碼頭上,那兒,高大的“探海燈杆”巍然佇立。
徐用儀不敢話,屏息以待。
過了片刻,關卓凡收回目光,將內文折好,欲塞進封套,可是,湖邊起了風,紙張單薄,為風所迫,容易塞不進去,關卓凡試了兩次,皆不成功,無可奈何的一笑,將稟帖遞給了徐用儀,“筱雲,幫個忙吧。”
徐用儀趕緊接過,背過身,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風,將稟帖的內文心翼翼的塞進了封套。
不夠,這個插曲,倒是消解了些許沉重緊張的氣氛。
“這樣——”關卓凡道,“今兒個呢,我回城,一定是比較晚些的,李福思想戌初就過朝內北街,我這兒未必趕得及,你叫外務部跟普魯士公使館,這個時間……定在晚上九點鍾吧!”
“是!”
“在此之前,”關卓凡道,“你叫錢鼎銘到我府上一趟——戌正吧!”
“是!”
徐用儀走後,關卓凡又在湖邊站了片刻,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這才轉過身,走回玉瀾堂“後庭”。
他一出現,女人們的目光立即轉了過來。
慈安、慈禧和皇帝,都想在他臉上看出點兒什麼來,可是,什麼也看不出來——皇夫麵帶微笑,從容閑適,一如之前。
“如果有緊要公務,”慈安道,“你就去辦好了,我們姐兒倆這兒,有皇帝陪著,盡夠了。”
“陪侍兩位皇太後,”關卓凡道,“也是臣的責任——再沒有比這個更加緊要的‘公務’了。”
慈安一笑,“好吧,隨你。”
但是,三個女人的心,並沒有放下來。
因為,如果徐用儀送來的是好消息的話,關卓凡一定會有所透露的——就像大年初二寧壽宮“曲宴”的那一次,“心泉貝子”奕謨正將一套《鳳鸞儔》唱的百轉千回,也是軍機章京過來送信兒,打斷了奕謨的“子弟書”,關卓凡抱歉之餘,有所譬解,“歐洲那邊兒有些子熱鬧,並不關咱們的事兒,不過,對咱們來,倒是件好事兒。”
“不過呢,”關卓凡道,“倒是要請兩位皇太後的示,眼見快到傳午膳的點兒了,咱們是先在玉瀾堂傳了午膳,再過樂壽堂那邊兒呢,還是……嗯,一鼓作氣的逛下去呢?”
慈安躊躇了一下,轉向慈禧,“妹妹,你呢?”
“我倒是不餓,”慈禧道,“姐姐你呢?”
“我也不餓。”
“那就讓他定吧!”
慈禧轉向關卓凡,“今兒個你是‘導遊’,怎麼個安排法兒,都聽你的好了。”
大夥兒都以為,既然兩位皇太後都“不餓”,輔政王一定會“那就一鼓作氣”什麼的,孰知——
“不餓歸不餓,”關卓凡笑道,“不過,錯過了飯點兒,對腸胃可不大好——兩位皇太後的鳳體要緊!嗯,既然兩位皇太後‘授權’了,臣就大膽,先安排傳午膳了——這一歇了下來,不定就覺出餓了呢!”
兩位皇太後都有些意外,慈禧更是眼中波光一閃。
事實上,慈禧“授權”關卓凡,是想試探一下,徐用儀呈稟的“緊要公務”,到底“緊要”到一個什麼地步?
如果真的十分緊要,關卓凡自然會選擇“一鼓作氣”——“陪侍”過了兩宮皇太後,他好回去辦事兒嘛!
現在,居然好整以暇的安排傳午膳,難道,方才的“緊要公務”,並不如何緊要?
慈安卻念不及此,隻是笑著道,“你的也對——一直提著興頭,看這兒也新鮮,看那兒也新鮮,也就不覺得累,不覺得餓了!等歇了下來了,不定,真就覺出餓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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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宮皇太後、主要是母後皇太後的一再催促之下,大約申正——下午四點鍾左右的時候,皇帝拜辭兩位皇額娘,由皇夫“陪侍”,離開了頤和園。
申正——這就算很晚的了,宮裏傳膳早,回到紫禁城,肯定過了飯點兒了。
不過,皇帝的飯,回紫禁城吃;皇夫的飯,卻是回朝內北街吃——皇夫今晚上要見人。
上了自己的馬車,靠在座位的靠背上,維持了一的笑容終於消失了,關卓凡的臉上,現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
徐用儀帶來的,確實是一個壞消息,不過,總得見了李福思,才曉得事情的來龍去脈,才好確定進止,現在,暫時不去多想它了。
目下,關卓凡的腦子裏,轉的是這樣的一件事情,如果——如果哈——如果原時空的人,曉得了我今做的這些事情,會如何加以品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