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起來!”
慈禧一邊兒伸出手來,一邊兒用微帶埋怨的口吻道,“我掐著指頭算日子,你是早就該來看我的,怎麼今兒個才過來?”
敦柔公主站起身來,跨上一步,極自然的攙住了慈禧伸出來的手,含笑道:
“皇額娘移蹕頤和園的第二,我就想過來請安的,可是,他跟我,兩位皇太後剛剛搬進園子,不得先四周逛一逛?你現在打上門去,兩位皇額娘四周的門兒還沒有認清呢,就得來招呼你——你可別這麼沒有眼力價兒!”
“好罷,他總有道理,還總是一套一套的——不過,的倒也不算錯,我和你‘東邊兒’皇額娘剛搬進來的那兩,不管走到哪兒,不管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就跟兩個‘大鄉裏’似的!”
敦柔公主一笑,沒有接這個話頭,而是細細的覷了覷慈禧的麵色,一邊兒微微點頭,一邊兒用讚歎的口吻道:“皇額娘的氣色真好!比在宮裏頭的時候還好!這也沒幾功夫,就好像……年輕了三、五歲似的!”
“哎喲!”慈禧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濃了,“哪兒有你的這麼誇張?這不是……活回去了?”
“一點兒也不誇張!”
微微一頓,敦柔公主繼續道,“女兒句掌嘴的話,如果女兒和皇額娘穿一樣的衣裳,走到外頭去,人見了,別什麼額娘、女兒了,隻怕還認不出來,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呢!”
慈禧笑的花枝亂顫,“哎喲!真這樣子的話,就不是活回去了,是活成妖精了!哎,我看,你嫁了給他,真正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別的不去了,這油嘴滑舌的本事,見漲!”
者無意,聽者有心,敦柔心中一動:什麼“油嘴滑舌”?他在皇太後麵前,難道會“油嘴滑舌”?
慈禧並不曉得敦柔公主在想些什麼,攏了攏自己的鬢角,“我曉得你什麼意思!你不過是在笑話我,不打扮、不修飾——不梳‘旗頭’,不戴‘大拉翅’,就沒那麼莊重,這人瞅上去,不就顯得年輕點兒嗎?”
微微一頓,“可是,這個園子這麼大,也沒有什麼外頭的人進來,我打扮、修飾,給哪個看啊?”
這個話,就叫“其詞若憾,其實深喜”了。
事實上,慈禧並非“不打扮、不修飾”,隻是換了一種“打扮、修飾”的風格罷了。
仔細看,便可看出,聖母皇太後其實是畫了很精致的淡妝的;另外,雖然不梳“旗頭”,不戴“大拉翅”,但一頭秀發,光可鑒人,猶如黑緞子一般——顯然是仔細的梳攏過的,那支在頸後將頭發攏住的“發卡”,造型別致,上麵鑲滿了“火油鑽”,聖母皇太後的臻首略一轉動,便晶光閃爍,耀目生輝。
最叫敦柔公主意有所動的是,慈禧渾身上下、從裏而外散發出來的那種濃鬱的慵懶、閑適。
她多年的印象中,“西邊兒”皇額娘,為人處事,一直都保持著一種高度緊繃的狀態,渾身上下都是消息,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有所反應,就像一隻雌豹,即便伏在地上,也是高昂著頭,豎起耳朵,睜大眼睛,不曉得哪一瞬,就會一躍而起,或者攻擊,或者遠遁。
而目下,眼前的這個女人的身上,這種原本無時無刻不在的戒備,敦柔公主幾乎感受不到了。
這不是錯覺,敦柔也是一個感覺異常敏銳的女人,而且,某種意義上,她的敏銳,和之前的慈禧,相差仿佛,因此,對慈禧這方麵的變化,尤其敏感。
聖母皇太後的變化,不止於是敦柔吹捧的年輕,她的身段,她的臉龐的線條,都變得柔軟了。
敦柔按耐住自己心中異樣的感覺,道:“清水出芙蓉,然去雕飾!我覺得,皇額娘不打扮、不修飾,比打扮了、修飾了,還要好看!要不然,怎麼能叫……‘生麗質’呢?”
“我女兒到底是讀過書的,”慈禧臉上的笑意,濃的化不開了,“出來的話,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頓了一頓,擺了擺手,“不過,可不敢再下去了!不然,下頭的人在背後,不定怎麼取笑咱們娘兒倆呢!”
敦柔公主的眼風,略掃了掃“下頭的人”,玉兒、熙,都陪著尬笑,身份較低的宮女,則站得遠一些,一個個垂首斂手,低眉順眼。
她微微一笑,“其實呢,也不能不打扮、不修飾——這滿庭的玉蘭樹,不就是皇額娘最好的打扮、最好的修飾嗎?”
庭院裏,種植著十餘株高大的玉蘭樹,玉蘭早發,此時,正是玉蘭樹一年之內的第一次花期,霓裳片片,束素亭亭,陽光照耀之下,灼灼其華,香溢滿庭。
“你這個法有趣兒!”
慈禧一邊兒笑,一邊兒把目光轉到了玉蘭樹上,“嗯,今年的地氣,較之往年,要更加暖和些,玉蘭花兒開的早——也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