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間,李致遠隻覺得上座的伊克桑殺氣彌漫,接下來,似乎隻要自己一句話沒對,他就會掏出短槍,照自己摟頭一槍。
李致遠心裏滯了一滯,背上隱約生寒,可是,聲音朗朗,聽不出任何畏縮的意思:
“承恩公慶公諱海,既娶端大人的老大人的女弟,則端大人和慈麗皇太後,就是實實在在的親戚!端大人或許以為,自身榮辱,並不足惜,可是,想沒想過,他清譽受損,將牽及慈麗皇太後,甚至……牽及今上呢?”
伊克桑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慶公諱海”,就是“慶海”;“老大人”是“父親”的意思;“女弟”是“妹妹”的意思——
他腦子裏“嗡”的一聲,如遭電殛:還真是沒想過這一層!
端善有沒有想過這一層,不曉得;可是,伊克桑自己,確實是沒有想過這一層!
心頭立時大亂,各種念頭,紛至遝來,一時之間,竟不出話來。
李致遠見伊克桑目光閃爍,曉得自己的話已生了作用,心頭大定,微微放緩了語氣,從容道:
“慈麗皇太後律己,何其之嚴?承恩公多年勤勤懇懇,不無勞績,不過升一個的郎中,都為慈麗皇太後堅拒!真正是纖毫之私,不入後家!古之賢後,亦不過如此啊!”
伊克桑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端大人和慈麗皇太後的親戚,”李致遠覷著伊克桑的神色,緩緩道,“雖然要略疏一些,可是,到底也是後家一係!承恩公微秩之進,尤不得慈麗皇太後之禦準——”
頓了頓,“如果……咳咳,如果端大人竟然被以‘強汙民女’——甚至,咳咳,‘奸殺民女’——之汙名,則傷慈聖之心,何其之甚也!何其之甚也!”
伊克桑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呼吸開始急促,原本豹子般淩厲的眼神,開始散亂了。
李致遠的語氣,愈發柔和了,簡直有某種催眠的效果了:
“今上登基未久,典學未成,慈安、慈禧兩位皇太後‘撤簾’,移蹕頤和園,慈麗皇太後主持六宮,咳咳,這種時候,爵爺,咱們做臣子的,無論如何——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該拿些不相幹的事情,上煩二聖的厪慮啊!”
“二聖”——自然不是指“撤簾”的那兩位,而是指今上和慈麗皇太後母女——這個法,還是第一次聽見,嘿。
伊克桑張了張嘴,卻不出什麼來。
李致遠的威脅,惡毒之至,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才無法反擊。
今上承嗣繼統,有多少人不服氣,他是清清楚楚的,端善的這樁爛事兒,如果揚了出去,那些伺機而動者,哪有不拿來大做文章的道理?
如果一步沒走對,真的因為嶽丈的這樁爛事兒,累及了慈麗皇太後和皇上的聖德——自然也就累及了王爺!那麼,就算他伊克桑——哪怕全家攬在一起——一塊兒“粉身碎骨”了,也是贖不了這個罪過的!
“所以,”李致遠的語氣,極其懇切,“當時,一進那間屋子,一瞧見那個情形,我就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莫賠上全副身家,即便粉身碎骨了,我也不能叫這個事兒揚了出去!”
伊克桑的腦子裏“嗡嗡”的,“粉身碎骨”四個字,轉來轉去。
“所以,”一絲笑容浮上了李致遠的圓臉,“卑職以為,端大人的這個事兒,卑職固然有過,不過,通扯起來,到底還是功大於過——爵爺以為然否?”
伊克桑緊抿著嘴唇,不話。
過了好一陣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一伸手,“拿來!”
李致遠微愕,“拿來?——什麼東西?”
“借據!”
著,伊克桑掏出一疊極挺括的紙來,往身旁的案幾上“啪”的一拍。
李致遠的眼神兒極好,細覷時,見是“見票即兌庫平足紋一萬兩”的銀票——這一疊,應該攏共十五張。
他倒是有些意外了:不過一功夫,伊克桑就能拿出這樣大的一筆現錢?——都軒軍清廉,清個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