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大人變成的那件衣服一貼上來,易久便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那衣服沉甸甸的,仿佛蘊了水汽在織物的纖維裏頭一般,帶著一股濕潤的感覺,內襯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異常細膩,幾乎感覺不到布料的紋理。整件衣服就那樣熨帖而仔細地貼在易久光裸的肌膚上,仿佛帶著點人的體溫似的。
這感覺……好像是被什麼人用濕潤的舌頭在頸部舔了一口,這感覺實在讓人不自在到了極點。
易久之前已經看了紅大人變化的模樣,心裏原本頗有些驚疑不安,隱隱約約開始懷疑紅大人該不會是由衣服變成的精怪,想到那人的氣質身形,卻又覺得這事情是在有些說不過去。可無論紅大人是不是一件舊衣,這般裹著他未免也太過於……
雖然已經告誡自己不要想太多,易久還是情不自禁地繃起了背脊,不自在地扭了扭,希望那衣服能稍微寬鬆些。
奇怪再也正是奇怪在這裏,他可還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坐在黑貓背脊上,按道理應該根本看不到他的老太婆卻發出了十分了然的嘲笑聲:“細伢子啊,你莫亂動咯,紅大人的衣服,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穿的呐,就連我那個女,都是想了好久才搞到這件衣服的……”
“老太婆,你少說點子話要的不?”
忽然,易久變聽到自己腦袋旁邊忽然傳來了紅大人那特有的,低沉而帶著微微嘶啞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扭過頭,正好與自己肩膀旁邊一處衣服的褶皺對上了眼睛——那褶皺在昏暗的人皮燈籠的光線下,竟然正好呈現出了一張模糊的人臉。
易久的心猛然跳動一下,因為驚嚇而差點沒喘上氣來。
從那不太耐煩的語氣上聽來,紅大人像是並不想讓老太婆多說什麼,可老太婆卻像是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在貓背上翻了個身,一邊用那雞爪般的手在貓的頸部那裏揉搓,一邊喋喋不休地開口道。
“……穿了紅大人的衣,可是可以走桃花運的勒!”
她咧著嘴,朝著易久露出了一個陰森森的笑,口氣風輕雲淡地與易久說了個故事。
——多少年前山中有一天生地養的食人鬼,生得一副嶙峋骨架,麵目猙獰,法力無邊,無惡不作,沒事便挖人腦漿來下酒,,這般逍遙快活了好多年,這食人鬼卻在某日山林裏遇到了個極美的書生,從此便招了冤孽,一顆心肝俱投在了美書生的身上,千求萬求,隻求能跟書生求個情緣。奈何它生得實在可怖,那書生誓死不從,食人鬼一怒之下,便將書生心肝腦肺全給吃了幹淨,隻留了一張完整的人皮,製了一件衣服日夜穿著,從此也算是與那書生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對於山中的精怪來說,一衣一鬼能如此這般,實在是好兆頭。待到後來,甚至有傳言說披了那衣服,便會有桃花運,那些精怪出嫁的時候,也都要穿一穿“紅大人”,求一個喜氣。
老太婆說故事說得唾沫橫飛,十分盡興的模樣,易久在底下卻聽得一臉鐵青,幾乎要嘔出來。
若是按照她這個說法,裹著他的……實際上是一張死人皮?
難怪那衣服內襯細膩溫暖,仿佛有吸力似的緊緊地貼著他。
易久的臉色慘白,整個人幾乎就要僵硬在那裏,卻偏偏還不能動。他咬著嘴唇,看著得意洋洋的老太婆,雖然沒有證據,心裏卻已經有了推論——她就是要看他這副淒慘樣,才特意將這個故事說給他聽的。
於是,盡管臉色極其難看,他也隻是白了臉,冷淡地撇過了頭,好像什麼都沒聽過一般地僵在那裏。
就在這個時候——
“……她騙你的。”
紅大人在他肩膀上皺出一個無奈的人臉來,有些頭痛似的,對他低聲說道。
從紅大人所處的這個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易久那血色淡薄的嘴唇,這個倒黴的人類低垂著眼簾,嘴唇閉得緊緊的,看上去有種脆弱的倔強。作為本體的紅衣包裹著他那稍顯有些過度消瘦的身體,因此紅大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感受到纖細的身體深處彌漫出來的細微震顫——是在不安吧?
盡管不安,卻依然企圖在該死的老太婆麵前保持這樣無用的驕傲。
發現這一點之後,紅大人驚奇地發現自己那顆在漫長的時間裏變得老舊不堪,布滿厚厚繭子般的心中竟然因為易久而湧出了久違了的憐惜。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莫名地對易久說出解釋的話來吧。
果然,在聽到他的話語之後,易久的僵硬的肩膀細微地鬆弛了下來。
老太婆朝著紅大人投來了黏稠的視線,隨後便像是知道了什麼一般,嘿嘿地發出了那種仿佛不懷好意一般的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