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別人不清楚,康王不能不清楚。
“孫兒心裏一直有一事不明,就是不知當問不當問?”這位麵如冠玉的親王擰著眉若有所思道。
鍾太後從微垂的眼皮下擠出一道精光:“你想問什麼?”
康王提了口氣,似心有顧慮,目光沉著冷靜,又似深思熟慮已久,隻待一朝和盤問出。難怪熟悉他的人,都道他思多慮多極難捉摸。
“宮裏的女人,若沒有孩子,無論之前有多風光,其結局都難逃‘淒慘’二字。”康王舒緩的語氣,將話說得娓娓道來:“皇後膝下雖有慶陽公主,但皇後性情剛烈,與父皇感情失和二十載不思彌補,是以斷了君恩;與手握半壁兵權的戚將軍愛妹霓嬪從情同姐妹到反目成仇,是以斷了援手。單從這兩件事上便可看出,皇後是一個不懂得給自己留退路的女人。這樣一個女人,即便身後有軍功卓絕的鎮國公,也難成氣候。尤其是與生有皇子的瑾貴妃榮貴妃相比,實在不足為懼。”言說至此,康王雙目凝光成笑,討好之心溢於言表:“在這後宮之中,論明察秋毫識人斷物的本事,孫兒自信,祖母堪為第一人。”
鍾太後笑笑不說話,大有默認之意。
康王瞧了,遂放心大膽的接著往下道:“洞若觀火如祖母,為何要親瑾榮兩位貴妃而遠皇後?這麼多年,這個謎團一直困擾著孫兒,今日鬥膽一問,望祖母能為孫兒釋疑解惑。”
鍾太後半垂的眼皮狠狠皺了一下,康王冷靜如水的目光也隨之蕩起一層漣漪,祖母與黎皇後之間究竟藏著怎樣的隱情,以致於祖母竟對黎皇後厭棄刻骨?還有父皇,他與黎皇後的關係,明明惡劣到隻剩一紙廢後詔書的關係,為何會在那件事上偏袒、維護黎皇後?
倘若當時,父皇不是大而化之倉促作罷,而是將事情交由祖母處置,黎皇後的中宮之位儼然已壽終正寢,哪還有慶陽如今這般的趾高氣揚?
這位思慮九轉十八彎的親王想著想著又想起了那日在禦花園受的窩囊氣,心中怒火一發不可收拾,燒得他越發想要撥開迷霧見真相。
可他越是著急上火,他的皇祖母卻越是泰然處之。
“一個人若一直讓一件與己不相幹之事困住心神,迷亂心智,失去冷靜,那此人必難成大器。”鍾太後慨歎一聲:“你是個心存大誌的孩子,你當明白,什麼事該拿捏著不放,什麼事該充耳不聞。”
鍾太後這席話,猶似酷暑之下的清涼大雨,將康王那顆火燒火燎的心澆得沒了一絲火氣。哪怕明知這是鍾太後搪塞之話,也趕緊低頭認錯:“祖母教訓得是,孫兒唐突了。”
鍾太後淡淡一笑:“快馬不用鞭催。好了,這話到此為止。”老太太輕描淡寫一句,讓這冷冰冰的內殿又再度溫情洋溢起來:“我們繼續來說黑市吧。”
恢複理智和冷靜的康王,立刻換回那副運籌帷幄萬事皆在掌握中的神態。
“黑市由來已久,原是江湖各門各派不想受朝廷鉗製,私下買賣朝廷禁售之物的場所。這種場所與朝廷法度相悖,難免不被朝廷打擊,故十分隱晦,且經常更換,又因交易時間總是選在子夜,所以被江湖人稱為:黑市。在太爺爺那一朝,曾有嫉惡如仇的官員為鏟除黑市,命衙役秘密偽裝成采買武器的江湖人混入其中。那次交戰,聽聞雙方都有損傷,不過,相較而言還是官家傷亡更為慘重。大抵是因了這個緣故,此事被太爺爺壓下未在百官中通傳,就連當時朝中一品重臣都鮮少有知情者。而黑市亦吸取教訓,先是減少開市頻率,將逢七開市的規矩變更為每月朔日子夜開一次。再有就是,江湖各大門派聯名發下誅殺令,嚴禁買賣雙方外傳黑市交易信息,如有違令者,格殺勿論。如此一番整頓後,黑市愈發隱蔽亦更加龐大,交易範圍也逐步擴大,各種奇妙詭異之物層出不窮。像我這次用的藥,便是從中購得。”
康王有個好壞難判的習慣,若與親昵之人交談時,正逢心情寬鬆神情愉悅,無論所談內容是枯燥無味還是荒腔走板,他都能說得娓娓道來。
鍾太後在聽康王講述的過程中,果然如聽人講《山海經》一般,驚奇不斷,錯愕連連。
按理說,老太後也是曆經三朝風雨之輩,聽個黑市就聽得如此大驚小怪,一時之間,不知該說康王的娓娓道來入木三分,還是鍾太後一孔之見,浪得曆經三朝虛名。
鍾太後似乎在緩神一般,沒有立即回話,而是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幾口。幾口之後,方又不失智者思慮的問了個智商在線的問題:“既然這個黑市組織如此嚴密,那你又是如何獲得那些東西的呢?”
“買賣出自江湖,一切自然還是要交托他們江湖人去辦。”康王眼尾一提,也是聰明人沒有糊塗話,直接笑道:“祖母寬心,不管誰來查,都查不到孫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