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塵獨自坐在小院裏, 石桌上放著個白瓷酒壺,頭頂的樹上掛著盞燈籠。
昏黃的光暈罩在他身上,越發顯得整個人像被周遭遺棄似的孤獨。
顏婧兒下樓後, 腳步輕緩,走到離他約莫四五步距離時,停下來。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
他今日著了身石青色素麵細葛布直裰,頭發如往常般一絲不苟地束起, 玉冠扣於其上, 露出雪白中衣的領子。
這個男人, 似乎在任何時候都從容端正,衣裳不打半分褶皺,像山巔的清雪, 好看卻遙不可及。
顏婧兒腳步踟躕,一時心軟下樓來,到了近前又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麼好。
昨日兩人那般談話過後,總覺得再見麵顯得有些尷尬。
想了想, 顏婧兒腳尖轉了個方向,打算原路回去。但顧景塵背後像長了眼睛似的, 她才輕輕動作了下, 他就開口了。
“來了為何不說話?”
顏婧兒心頭一顫,有些局促地說道:“我我我我過來散步,不知大人在這裏。”
話剛說完, 她就恨不得咬斷舌頭, 這個理由蹩腳得她自己都不信。
顧景塵默了片刻,溫聲道:“過來。”
顏婧兒挪腳過去, 又聽得他吩咐:“坐下。”
她就著身旁的石鼓凳坐下。
“今天去哪了?”顧景塵放下酒杯, 緩緩抬眼。
“去街上看鋪子。”
“看鋪子做什麼?”
“我手上有些本錢, 想做點營生。”顏婧兒繼續道:“圖紙快繪好了,不久便能動土建宅,想著估計得花銷許多,所以”
“青州不合適。”
許是喝酒的原因,顧景塵嗓音跟平時不一樣,平時清潤低沉,今天有點暗啞,還帶著些疲憊。
他說:“等回京了,讓管家幫你尋幾處適宜的,他經驗豐富,你屆時可問問他。”
“嗯。”顏婧兒點頭,她本來也是想回京去再考慮。
說完這些,空氣安靜下來。
四月的夜裏還有些涼風,拂過脖頸,顏婧兒忍不住瑟縮了下。
顧景塵發覺了,從白瓷酒壺裏倒了杯酒,遞過去:“喝不喝?暖身。”
他微微頃身靠過來,顏婧兒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也不知他在這裏坐了多久,一個人又喝了多少。
抬眼去看他眸子時,裏頭映著點點微光,似淡淡的笑,也似淡淡的憂。
顏婧兒接過來,忍不住問道:“大人今日為何喝酒?”
“沒什麼,”他坐直身子,目光輕淺地穿過夜色,說道:“想喝就喝了。”
但顏婧兒似乎能猜到些許,近鄉情怯,往事浮心頭。青州本是他的家鄉,可來了青州後,卻並沒有住進顧宅,而是住客棧裏頭,想來應該有些不能言說的緣故。
再有,他母親今日來找他,定然令他想起了些難過的事。
顏婧兒雙手捧著杯子,酒杯壓在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酒是甜的,並不烈。
“這是青州的花露白,青州百姓們常年愛喝這個。”顧景塵道:“不過,酒雖甜,卻有後勁,不能多喝。”
“嗯。”顏婧兒點頭,又抿了一大口。
絲絲縷縷的甜膩在口腔中蕩開,鼻尖還縈繞著清幽的香氣。漸漸的,酒水從喉間滑入腹中,胃裏那股暖意蔓延開來,使得整個人都是舒服的。
就連逛了一天的疲憊也緩解了許多。
忍不住,顏婧兒一口喝完,然後將杯底露給他看,輕聲道:“大人,我還想再喝一杯。”
顧景塵淡笑了下,提起酒壺又倒了一杯給她。
“大人好像有許多心事。”
胃裏暖和後,顏婧兒仿佛說話都變得有膽氣了些,那些藏在心裏想問的話,不自覺地就問出了口。
“大人能否跟我說說?”
“你想聽什麼?”顧景塵不緊不慢也給自己斟了杯酒。
“聽”顏婧兒咽了咽喉嚨,一些話隨著酒氣湧到唇邊,她忽然緊張又期待地,就這麼說出來:“大人為何一直不成家?”
聞言,顧景塵動作微頓了下,掀眼緩緩看向她。
深邃平靜的眸子裏也不知含著什麼,他就這麼看了顏婧兒一會。
“也沒什麼,”少頃,才淡淡道:“孑然一身多年,習慣了。”
不知為何,顏婧兒心髒倏地發緊,像被針刺了下,鼻子還有些發酸。
她睜大眼睛,緩緩呼吸,等那陣酸意散了之後,才道:“大人也說是習慣,若是娶個妻子陪伴,漸漸也會習慣的。”
在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若是顧景塵娶一個喜歡的女子相伴左右,她也不計較了。
興許會難過很久,可是,她更願意他好,不想看見他總是這麼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