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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丁說,既是“假如”,諸多要素必可以自由搭配吧。聽了三位的講述,突然湧上了這樣的想法。若是果真能夠這樣的話,定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
或許正是諸多因素或重疊或交叉或類似於變異的搭配的不確定性才讓生命因為不斷變化的細小目標而充滿了誘惑,即所謂的命運。
事實上,人生除了類似於人的脊椎的那一部分一旦形成就不會輕易改變的那點兒東西外,無時無刻不在因為人的觀念的變化而變化著,譬如剛才還在火冒三丈,隻要一會兒功夫,指不定就要喜笑顏開了,這種變化當然是隨時隨境隨人而變的。
我原準備了“初戀成功”和“職業能夠選擇”兩個“假如”,現在看來,因為因素的不可分割性,想要獨立地講是不可能了,不妨並到一起講吧,而且唯有這樣才更貼近於現實些,因為隻要二者其一發生了變化,另一方必也是要變的。
“假如”是真的,我寧願選擇初戀獲得了成功。
初戀是人生最美好的記憶之一,而且越是美好越容易激起人濃濃的渴望,就象當初我強烈地渴望摸一下她的手——她的手胖胖的,必定柔若無骨,在我看來,是賢妻良母的那種——唯恐傷了她終沒敢摸成了終生的遺憾之後就不敢再摸女人即便是妻子的手那樣,這樣的習慣僵持了許久,盡管後來因為年齡膽子漸大了,卻還必要問,我可以握你的手嗎?常惹得女同誌莫名其妙並因為莫名其妙而極不耐煩,摸一下手有什麼了不起?
她不會了解到我的隱私,隱私是連老婆也不能告訴的。非是我不忠誠,人總要保持一點兒自己的小秘密,真的,無聊的男人,若是能夠保持一點兒自己的小秘密,感覺必是美妙且了不起的。
象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那樣翻騰自己的記憶,無疑是殘酷的,但既存了“假如”的前提,為了美妙的追求,殘酷又何妨呢?就象初戀一樣矛盾。
不是說我現在就這樣壞,有的時候,真的好壞難辨,為什麼非要用如此簡單而又對立的標準呢?以現在的標準來看,真不該以小資產階級的眼光來把我爹娘說成是小資產階級借以來說明婚後生活的不麻煩,或許心情過於迫切,也或許正是因為如此的表白而讓她喪失了對我這個庸俗不堪的小人物的耐心,盡管它是坦誠的,或許應該更隱藏一些,對她來說,定是愛情至上的。
愛情原就是一個謎,所以才會千百年地長盛不衰,隻有謎才具有這樣的影響力。
我寧願事情如後來那樣發展著,因為我更不應該向她作一些諸如我某個親戚是市長之類的毫無邊際的吹噓。假如說坦誠是庸俗的話,那麼吹噓就是淺薄了。若是如“假如”樣,豈不露餡了?
還有,我不該如此年輕就做那麼個小官兒,官兒雖小,卻讓自己那麼虛榮——那一年,或許因為我三十歲不結婚的誓言,或許她還在同情我,反正讓我翻騰不已地做了太多的想象,她竟托我的另一位同學打聽我“結婚了沒有”,我居然賭氣地說,孩子都那麼大了。
其實,最不該的,還是我的懦弱,或許人都是懦弱不堪的,但堂堂男人絕不該屈服於感覺,雖是極相似的卻絕不是也不可能是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到現在,一切都晚了。
幸好還有假如,既是假如,就假如一切如兩個人,不,寧肯隨她所願吧——忘了自己隻想著對方的愛情才算是真正的愛情吧,假如這些不該都是不存在的,拋卻了所有的功利讓愛情象美玉一樣潔白無暇,盡管這樣的假如根本不會存在,因為理智,理智當然有喪失了的時候,但它卻象淘氣的小男孩一樣討厭,正是夢美的時候,他偏偏要用水打濕了你。
噢,對了,為什麼“假如”會如此拗口?原來,我們忽視了最現實的職業選擇。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正因為共同的選擇才讓我們有了相戀的機會。
據說,相戀的人之間都是有心靈感應的。不知到現在我們還能不能有這樣的感應,我猜想,定然不能,因為硬生生地插入了兩個原本或許毫不相幹的人,愛是自私的,容不得分割。
經過了分割的愛是殘缺不全的,但終究還是愛,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這是既成的事實。迫不得已,又說,大愛無限,愛是可以共享的,不可以獨占。似乎也有道理,但我所追求的寧願是自私的愛,或許隻有自私的愛才有感應。這樣,就不要回到現實,夢碎了,一切皆為烏有。倘若非要如此,我們豈非成了雞鳴狗盜之輩?別忘了,這是假如,假如可以一切都不存在。
隻有這樣我才可以進行自己的職業選擇,若是沒有了感應,未免就自私了些,因為我的經曆告訴我,我絕不會再去選擇象這種有機會進入枯燥乏味缺乏成就感又極具風險性最終卻隻能培養百無一用的懶漢的行業的我們曾共同選擇的專業,但願她也是這樣的想法吧。
非是在非議現在所從事的行業,但我確不是這個行業所需要的那種八麵靈光的人才,不要說咱沒有那種足以衝破天的背景,即便有,對我的性格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實在是迫不得已的一種選擇。
若是以現在的角度來看,也算不得迫不得已,你完全可以自由地選擇嘛。卻是不行,因為我仿佛習慣了這種穩定的隻要別自找麻煩就盡可以平靜安穩的生活。習慣是牢不可破的,讓我喪失了所有冒險的勇氣,盡管我不喜歡平庸的生活。
這是一對矛盾,矛盾裏麵又有選擇,最好的選擇就是以維持著這種飛不高跌不著的哪怕更低劣一點兒的生活為前提,但必須要讓所從事的工作不再平庸。
這就難了,因為對於平庸理解的多樣化,怎樣才算平庸呢?若是按照“活著就是不平庸”的觀點,我們的“假如”豈不要進了死胡同?但若要遠離了這個觀點,如果沒有真實的體驗,又怎樣去判斷啥是平庸?因為經常的問題,就是平庸與否往往隻是人的一種感覺。
別犯難,我們的“假如”就具有這種化難為易的功能,我們隻顧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假設。這樣的話,或是定期地可領到哪怕極低的但足以維持生命的報酬去搞一點理論研究,或是從醫至少也可博一點兒維持生活的資財,便是我最好的選擇了。
怎麼,非要個幹脆的結果?便是從醫了,從醫可以治病,治別人,也治自己。
行了,不囉嗦了,總算有了我們“假如”的前提,凡事隻要有了前提,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開始了,或許這個名正言順隻是一個夢,但我非要這個夢。
做夢有什麼不好呢?夢跟我們的“假如”一樣,或者說我們的“假如”本身就是一個夢。
夢應該屬於隱私,因為它通常能夠把許多毫不相關的東西串聯到一起,這在清醒的時候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它更深度地代表了自己。若是把之公布於眾,或許荒唐,但若能從更深度的哪怕宇宙人的角度去看,人或許會更真實。當然,這樣做需要勇氣。既然我們設定了這樣的題目,既然是兄弟相聚,便隻有在所不惜了。
還是那個月夜,當我終於鼓起勇氣顫抖著摸向那手時,涼涼的滑滑的柔柔的,霎那間竟是癡了。突然間又是一驚,唯恐她有哪怕一絲一毫的不情願而傷了她,忙去窺她:她先是身子一顫,目光隨即迷離起來,幾分驚疑幾分喜悅又幾分茫然失措,不過,這隻是瞬間的事兒,而後就直直地盯著我,仿佛要用眼把我看穿。
女人的對視力竟遠勝於男人,反讓我羞澀起來,手卻始終沒舍得離了那手,她顯然沒有掙紮,因為我就一直這樣握著。
事實上,此時的我恍若已失去了理智,一切都那樣地混亂,全然沒有了清醒的記憶。該是她順勢斜擁進了我的懷裏,這是一個比我高大的女人,如此的話,就擁抱與吻變得順理成章起來,卻不知先擁抱還是先吻了,隱約記得那吻好長,直至我們已喘不過氣來,而後就這樣擁著,一個整夜。
據說,這是初戀最難邁出的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步。果然,自打有了這一次之後,彼此見麵再也不會象過去那樣莫名其妙地漲得臉色赤紅。
——臉色莫名其妙地變紅,完全是少男少女因為惦記對方的一種下意識的行為,愈是掩飾愈會不自覺地泄露了其實已算不得秘密的秘密。
但我們沒有任感情自由地泛濫,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是學生,所以,我們必須克製,決不能象流行的那樣成雙成對出於教室與飯堂,我們必須共同地保守著這個秘密,有秘密的感覺真好,有秘密才能算得上真正的男人和女人。
這是我們無聲的約定,就象每晚自習之後必要見麵半小時一樣,便算是默契吧。
之所以要選擇自習之後的半小時,怕也是為了克製吧,因為半小時之後恰是統一熄燈必須回宿舍的時間,這是一種強製。
不過,對於少男少女來說,半小時實在太少了,也算是對利用聽課間隙頻頻相互回眸的一種安慰吧,那時候似乎永遠看不夠對方,哪怕是隻有幾秒鍾的間隙也已經太過遙遠。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是最愛意的足以令人銘記終生的關切。即使在這半小時裏,我們也隻是手拉著手,靜靜地坐著,偶爾地會談論幾句詩,詩是最能表達情誼的,我們甚至再沒有讓那關鍵的一步重演,我們知道,那是一種誘惑,會讓對方因為煎熬而受到傷害。
這時候,隻有一種感覺,決不會讓詩裏所說的“來得容易就不懂得珍惜”變成現實,正因為珍惜,枯燥的生活才煥發了生機,我們蜜一樣生活著。
按說這個過程裏還該有猜忌,似乎裏麵加了猜忌會更強烈些,我懂這個道理,但我不喜歡事情太過複雜或者有太長的過程,盡管人體驗的往往隻有過程,這或許足以成為一種追求,或許我當初的失敗便應歸罪於少了過程,少了過程就少了浪漫,而多數女人都喜歡追求浪漫,她也一樣。
這裏的浪漫應理解為:富有詩意,充滿幻想。這樣的浪漫最容易被現實所擊碎,到畢業分配的時候,浪漫無疑遭到了最嚴峻地挑戰,原因是分配政策做了很大的調整,雖經恩師艱難地斡旋,我們也隻能分配至相隔百餘公裏的兩個鄰縣。
人貌似強大,其實很弱很無助,因為人太過現實。
分不到一處之後的麻煩勿需想象,已把人籠罩於恐懼之中,因為那個時候除了極少數的勇猛者可以自尋職業外,多數還是必須接受分配的,除了曆來如此的這個硬道理之外,還有個政治問題。
對於經曆單薄的人來說,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眼瞅著那些成雙成對出入飯堂與教室的恩愛者各自勞燕分飛,有的甚至會因為或經濟或情緣或背景強大的謊言而糾纏不休,畢竟恩愛了一場,最終空餘感歎和孤零零的身影,過早地品嚐了人生的辛酸。
而我們這種姑且稱之為拉手的相戀卻經受住了考驗,能夠把一個孤獨的哀歎變成了共同的麵對,而且把這種共同的麵對看作了浪漫。至此,我方始明白,浪漫原來可以有許多不同種的理解。
——相鄰的兩個縣,必有一人要去不是原籍的縣。按照“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理論,她提出我回原籍,她去鄰縣,理由是:我是獨子,必須照顧父母。
我提出,她回原籍,而我去鄰縣,理由是:一個女人去麵對一個陌生的環境太過不易,我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