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幾乎都能看到鄰居五哥五嫂,或遠或近。他們或單獨騎自行車或步行從母親門前匆匆經過,或者五哥駕駛著一個電動三輪車,五嫂坐在後鬥裏,顛簸前行。無論是農忙還是春節假日,他們的衣服總是灰突突的。也難怪,大棚蔬菜一年四季叫人閑不住。他們的表情也總是一副呆板不變的樣子,麵無表情,很少跟遇到的人打招呼,包括我,更不要說停下來拉拉家常了。
其實我跟五哥是一個老爺爺的堂兄弟,很近的。他們弟兄六個,婚姻都不是很完美的樣子:老大娶的是帶著一個女孩兒的眼有殘疾的女人,後來生了一個兒子,這男孩很爭氣,在濰坊安了家,很孝順,他母親去世後經常把父親接過去住些日子。要知道這個大哥卻是個好吃懶做的家夥,並且有傳言說他對女兒圖目不軌且似乎得逞,對老年癱瘓了的妻子也是非常冷酷:她掉到火炕下的冰涼地麵上凍得渾身發紫,他卻在炕上繼續酣睡。我的父親去世,他沒有前來吊唁,據說是在濰坊兒子家裏。燒五七那天,我在母親家門口遇到他,我熱情地遞煙給他。他站住了,接過煙,點上:“我大叔今年多大?”“83歲。”“好,好,好,國家每個月又省了不少錢。”他仿佛在自言自語,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些什麼,甚至還以為他要進來看看母親,畢竟五七這天很多堂兄妹都來吊唁送冥幣的,誰知道他嘟囔完這句話,抬腿離開。我在他身後說了句“你還是人啊你?”,他已經走遠了。
老二也是老光棍。年輕時候還曾去東北找過我的二叔,希望二叔能提攜他一些,可是二叔堅信我們這個家族有“生分”的窩裏鬥基因,從我爺爺弟兄三個的你死我活的官司爭鬥開始。所以,就很不待見他,他回來後到處說二叔的冷漠。直到五十多歲,他花錢“買”了一個雲南媳婦,不久生了一個女兒。二哥生性好賭,夜不歸宿。媳婦跟婆婆和叔婆婆們包括熱心腸的我的母親有很強烈的交流的欲望,可是她的話老太太們聽不懂,隻是大體知道一些,她抱怨二哥賭博,輸錢,家裏缺米少油,夜不歸宿。果然,某一天她上吊自殺了,撇下了三歲的女兒。如今女孩也工作了,但是她不會知道自己母親是怎麼死去的。她很孝順,這個也是我們家族的好傳統。二哥尿毒症,手腳不利落,跟母親房前屋後,也算是個照應。“那個家啊,黑咕隆咚,熏死個人,真不知道琳琳的女婿來了怎麼能住下。”母親有一次包了餃子送給他一盤,看家裏沒個幹淨碗,幹脆把飯盆也一並放下送他了。
三哥結婚那天正好鄰居有個長輩去世發殯,一條又長又寬的紅布拉起來做個隔離。這是風俗。這是弟兄五個裏邊唯一一個娶大嫚兒的。可是後來聽說這個四嫂腦子有點兒不正常,卻也不大礙。生了一兒一女,都也順利成人。三哥有瓦匠手藝,一直跟著建築隊在城裏打工,日子過的不錯。如今年齡原因,不幹了,回了老家,沒事兒喜歡到處溜達。一日從門外看到母親院子裏開放了的月季,就進去跟母親打招呼,拉家常,告訴母親,城裏很多那種叫玫瑰香的月季,叫我,這個弟弟弄些回來。於是,母親就知道了玫瑰香月季,就叫我弄回,我是搞綠化的,就弄了些種在了月子裏,的確很香。
四哥老大不少才結婚。媳婦是我嫂子大哥介紹的,一個死了丈夫的沒有子女的本地人。四哥也跟著三哥幹泥瓦匠,一直在城裏沒回來,雖然到了六十多歲人家叫他回家,他死活不願意回家跟媳婦做伴兒。如今兩個女兒一個結婚了,一個大學畢業工作了,過年卻住在了男朋友家裏不回來。五嫂很生氣:“現在的年輕人,沒羞沒臊。管不了了。”母親安慰她:“你小兄的兒子的女朋友今年過年也過來了。新社會了,別管那麼多了。”四哥好酒,且非常幹淨,皮鞋總是擦得很亮,衣服也是很齊整。他和我大哥都屬虎,號稱江家五虎,如今都六十多歲了,一隻虎類似在田地裏,估計是高血壓高血脂引發的心梗,一隻虎是我另一個堂哥,至今單身,享受著每月近千元的低保,住著村裏給翻新的老宅,抽著一般村民抽不起的香煙,蓋著每年源源不斷由民政部門送來的棉衣棉被被,用著用不完的不花錢的米麵油,“這不是鼓勵懶漢嗎!”有村民感歎。
五哥一直單身到五十多歲。直到堂姐,現在的五嫂回到村裏,漸漸地,在熱心人的撮合下,倆人搭夥過日子,至於領沒領證,無從得知。這個堂姐,五服之外。嫁到鄰村,丈夫吃苦能幹,她也裏裏外外一把好手。一兒一女,可謂完美。可是,意外有時候來的就是那麼突然,並且禍不單行接二連三:先是丈夫在商砼公司打工,不小心調到攪拌機裏,人都找不回來。再是十八歲的兒子騎電動車從村裏的小路上村外公路,路口四麵都是高高的玉米地。一輛車子就把他撞飛了,人當場死亡。還好,兩次事故的賠償金不少,堂姐還有女兒這唯一的希望。那年秋天,大家都在場院裏落花生,四歲的小女兒也在。堂姐的妯娌逗孩子玩,扔花生仁兒叫小女孩用嘴巴接住。沒想到,一顆花生米卡住了氣管,小女孩很快麵部發紫,呼吸困難。大家手忙腳亂,卻沒有一個知道或者會海姆立克急救法的,等送到五裏外的鄉醫院,孩子的身體都涼了。同時幾乎死去的還有這個堂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