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有點無聊。
裹上惠的大衣之後,體表溫度終於維持在正常,體溫不再流失,呼出的水汽在夜晚的寒風中迅速凝結成白色水霧,轉瞬即逝。
船駛離岸邊有段距離後,速度便放緩。我得以有空閑欣賞夜景,海浪嘩啦嘩啦的聲音,風吹過耳邊的低語,星星無聲的閃爍。
隻是呆坐著等待被拯救不是太無趣了嗎?等到船徹底停下來,隨波逐流的時候,我趴在船邊,隨口和直播間的觀眾聊些閑事,用手劃過海麵,冰涼涼的海水從指縫間穿過去,這裏的水質清澈,能夠瞧見海麵下飛快遊過的黑影。
在沒有導航,也沒有任何提示,隻是給出“找到被流放的公主”這一個提示的前提下,真的有人能在黑夜的蒼茫大海中,找到這一艘渺小孤單的船嗎?
船咯噔一下撞到什麼,徹底停住了。
我心裏有不好的預感,立刻起身將船底的雜物掀開。糟了,不知是哪裏的暗礁,船被撞開一條裂縫。
“喂喂,能聽到嗎?”我對麥克風說,把領口別的微型攝像頭湊近汩汩流水的裂口,還有心情開個玩笑,“抱歉抱歉,騎士先生們,公主這回要獨自逃走了。”
節目組那裏亂成一鍋粥,我用不知道哪裏翻來的生鏽刀片把裙子上多餘的白紗都快割完的同時,才發來消息。
因為【夜間心動大挑戰】是臨時策劃出來的任務,使用了點特殊手段才快速通過審批,安全預案的文件根本沒做,如果沒出事,自然能糊弄過去,皆大歡喜。
可現在,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出現了。
直播幾乎是立刻炸開了,趨勢熱度一路上升。一大部分人忙於公關,隻臨時發給我一份地圖和航向說明,告訴我救援船已經在路上了。
新時代獨立自主公主,就是要學會自救呢!
單人船本就狹窄,即使我用大衣堵住了裂縫,水依舊迅速漫到我的小腿。
我對著月光艱難輸入那邊提供過來安全密鑰,啟動發動機,終於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我,不會開船啊。
新時代公主獨立自主的生涯剛開始就慘遭滑鐵盧。
“喂喂?在嗎?可以發一份新手開船指南過來嗎?”
開開玩笑,隻不過是調整我自己緊張到不行的心態。如果真的要等節目組救援,等他們回複的時間,我就要被淹死在船上了。
我把麥克風按下,一邊在黑暗中困難地辨認導航圖,一邊憑著感覺亂按,單人船在海麵上打轉了幾十秒,歪歪扭扭朝我想要的方向突突駛去。
與此同時,接到通知【夜間心動大挑戰】臨時結束的兩位男嘉賓愣在當場。
他們倆對視一眼。無形的默契。
“意外事故?”伏黑惠問,嘴角死死抿住。
“船進水了?”虎杖悠仁重複那邊工作人員的話,猛地閉上嘴。
空氣裏一股叫人脊背發寒的沉默。
隻有海浪嘩啦的聲音。
令人窒息的氛圍中,最先響起的是伏黑惠的聲音。
“立刻、馬上、把她的位置發過來。”
他的聲音竭力維持冷靜。
“可是——”那邊的人還在安撫。
“……”
伏黑惠什麼也聽不見了,他在喘息,牙齒咯咯作響。
眼前一陣黑過一陣。
總是、總是電話……電波那頭輕飄飄的一句話,判定了所有他在乎的人的生死。
因為害怕而緊繃、幾乎抻平到最頂點。脆弱的精神擰成細線,在崩潰失控邊緣。
他不能再失去更多了,他總是失去重要的人,一直溫柔笑著的媽媽,即使年幼的他哭著不停說不要走,也還是變成了一塊小小的、冷冰冰的墓碑。
繼母帶來的、很討厭的、隻會管教他不要打架的津美紀姐姐,因為某個怪病躺在病床上三年有餘,隻能隔數月間歇性恢複意識,隨後又陷入漫長沉睡。
為了姐姐的醫藥費,他被迫放棄了伏黑這個姓氏,跟隨並不熟悉、從沒有一天盡到過責任的父親認回禪院家。
那並不是什麼好地方。
但至少他還能和她說說話。那些溫暖的話語和笑容通過電波傳來,那是他僅有的精神支柱。
現如今,電波也將帶走她,他連最後的、最重要的人也要失去了。
他感到沒頂的苦澀海水迅速將他溺斃,絕望與痛苦的濃黑稠液死死裹住他的口鼻,無法呼吸。
他感到恐慌、畏懼、懷疑,對失去的抗拒、憤怒、懦弱,黑色負麵的情緒纏繞他周身,令他動彈不得、麻痹知覺、五感錯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