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寶五年,初春。
又是陽春三月,又是青黃不接,自古老百姓真的很苦,一年沒有幾天好日子過,生活,生活,生下來就得活受罪。
但見這陽春大地,到處是挖野菜的人,也有那赤著腳的孩童,爬上樹去捋榆錢,樹下站著麵帶菜色的母親,懷裏抱著餓的皮包骨頭的弟弟妹妹,仰著臉,帶著期待,不時問一聲,娃兒,樹上可有鳥窩沒?
若能掏上幾顆鳥蛋,便可撿點柴火烤熟,小心翼翼撥開殼,小心翼翼吹去熱氣,然後小心翼翼碾碎,再然後小心翼翼送進懷中嬰孩的口中……
所以若能掏上幾顆鳥蛋,不啻於能救命的靈丹妙藥,原因很簡單,母親由於長時間的饑餓已經沒有奶水,而懷中的嬰孩卻還無法吃硬食。
唯有鳥蛋的蛋黃,勉強能讓嬰孩消化。
可惜這位母親注定失望。
樹上傳來她孩子的聲音,帶著一種可憐巴巴的哭腔,道:“娘親,沒有鳥窩,掏不到鳥蛋,掏不到鳥蛋啊,哇哇哇哇……”
爬樹的大孩子其實也不大,但卻已經懂得擔心弟弟妹妹,他滿懷渴盼的爬上樹,結果隻看到一個空鳥窩,顯然已經有其他饑民捷足先登,早早的把這顆榆樹給搜刮了。
母親仍舊仰著臉,語氣仍舊還帶有期待,又問道:“沒有鳥蛋嗎?那麼榆錢還有沒有?比如藏在樹葉子後麵的,或者藏在樹梢頂部的,娃兒你好好找找,捋一點榆錢給你妹妹吃……”
然而樹上的大孩子哭的更慘,哇哇嚎啕道:“娘親,娘親,榆錢也沒有,榆錢也沒有了啊。”
樹下的母親頓時像是被抽幹了精氣神,整個人歪歪斜斜的靠著大樹滑倒。
她方才是強撐著最後的力氣,以一個母親的期望而迸發堅持,宛如回光返照,盼著大兒子能弄到吃的。
她並不是想自己吃,而是盼著能給懷裏的孩子吃,可惜,現在是青黃不接的季節。
最近幾年的中原大地,似乎漸漸在大傷元氣,每當青黃不接之時,地皮要被饑民鏟上無數遍……
無論是剛剛冒尖的草芽,又或者剛剛泛青的樹葉,甚至就連幹老的樹皮,又或者各種不知名的塊莖,但凡是能吃的,但凡是能往嘴裏送的,都不會剩下,都要被饑民搜個精光。
但是在不遠處的田地裏,世家豪門的莊稼已經綠油油,強壯的奴仆拿著武器,目光森森的威懾四周,不準任何饑民接近,任何敢接近的全都一刀砍了。
樹下的女人氣息不斷微弱,樹上的大孩子正在飛速往下滑,他眼裏盡是焦急,口中不斷喊著一聲一聲的娘,大哭著,驚恐著,距離地麵還有半仗多高的時候,他顧不得威脅直接跳了下來。
小心翼翼湊到母親身邊,眼淚汪汪的抱起妹妹,然後伸出手,觸碰母親鼻息,頓時眼中驚喜,語氣也變得歡喜,道:“沒事就好,娘親您沒事就好。嗚嗚,嚇死我了。”
母親強撐著精神,勉強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笑容,艱難道:“娃兒不怕,娘不會倒下的,咱們再往前走,說不定前麵就能找到東西吃……”
她說著用手撐地,想要借力慢慢站起,哪知一陣頭目暈眩,砰的一下撞在樹幹上。
大孩子嚇的哇哇哭,小嬰孩也跟著哭,然而這一次母親沒能再遞上安撫微笑,她的眼神似乎正在飛速暗澹。
在她即將合眼的時候,她眼前彷佛走馬觀花出現了自己的一生,各種受苦,各種窮困,一輩子竟然沒有吃過一次飽飯,從生下來那一天似乎就在活受罪。
她感覺好累,耳邊似是有人輕聲勸她:“閉眼吧,閉眼吧,你閉上眼,從此就不再苦了。”
母親聽著這冥冥之中的勸,意識果然飛速的變模湖,然而猛又掙紮一下,彷佛迸發全身力量,有個強大的聲音在腦海響起:“不能,不能閉眼,我若死了,孩子怎麼辦……”
然而可惜的是,這強大聲音隻能在腦海想,卻不能給她真正力量,讓她不斷暗澹的眼神變清澈。
莫名的,她知道自己要死了,餓了這麼久,終於撐不住了。
她眼角有淚,劃過滄桑的臉,暗澹的眼神盡是不舍,以及對兩個孩子的擔憂和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