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又在打仗了,去年和晉國打,今年和秦國打,沒個消停。每次打仗都要死上幾萬人,幾萬個家庭沒了支柱,妻離子散。我有時候懷疑,是不是男人生下來就是給人殺的,不想給人殺就得殺別人。我膽子小,怕被人殺也不敢殺別人,進宮當差倒是最穩妥不過。
沐大人這一陣很忙碌,每天很晚才回來,麵色凝重,神情疲憊。國家有事,他們當臣子的自然壓力很大,我添了幾個菜,希望大人多吃點補充體力,但大人心緒不寧,比以往吃得還要少。
大人帶我出宮,這回出了城直奔山裏去。在河邊大樹下,他一個人背著重重的包裹徒步進山,跟我約定了接應的日期。我回到宮裏心神不定,好容易等到那天,我一早就騎馬到樹下等候,一整天都不見他如約返回。日頭西斜,我心急如焚,擔心他出事,但我不敢走開,也沒處去尋。這時,一個乞丐模樣的人從樹林裏出來,拄著拐杖,跌跌撞撞往這邊走來。我望了一眼,驚叫起來,連忙跑過去扶他。五天不見,他瘦得脫了形,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我從沒見到他如此狼狽的樣子。
這幾天我一直在反思,服侍大人將近一年,我以為自己已經成為大人的心腹,其實不然。大人獨自進山,背著包裹明顯很吃力,卻不肯帶我同行,說明大人並不完全信任我,我們之間還是有隔閡的。
回程路上,我請求大人下次帶上我,大人不允。我很沮喪,我不想讓大人這麼辛苦,我想幫他承擔重負。以前我一直被壓在底下,沒有人瞧得上我,我也從來沒有一個正式的主人,大人是我第一個主人,是我唯一能夠效忠的人,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扒開胸膛讓他看到我的真心。
我心裏焦急,但又不知該如何訴說,忠心不是用話語能夠說得清的,我要做點什麼,拿出證據來,表明心跡。然而我這樣的人,一無所有,除了自己的身體……我伸出小指,全身上下,就數它最沒用了,我把它咬掉,也不會影響我幹活,伺候大人。
“你這是幹什麼?”
大人厲聲喝止,震驚地瞪著我。然後他說:“葉玄,你是我的人……”
這句話有如倫音聖旨,我激動得淌下眼淚,沐大人他看到了我的誠意,他終於接受我了。
有了主人,凡事就變得簡單明了。我隻需聽從主人的命令,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不用費心考慮是非對錯。主人比我高明,我把全身心托付給他就是了。
大人帶我進山,把一座破廟修繕起來。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我的木匠手藝淋漓盡致的發揮出來,鋪設屋頂,修補門窗,還打了幾件家具。大人當我的下手,邊幹邊聊,詢問我的出身、家庭、我在宮裏的經曆,我第一次說了這麼多關於自己的事,以前從沒有人問過我,也沒有人感興趣,除了大人。我覺得我的心與大人又貼近了一些。
大人告訴我,來日大難,他要把這座廟當作避難所。其實他不用說原因,他不說我也不會問,他不說我也一樣幹活。大人對我坦誠相待,是把我當成自己人了。
外麵形勢不妙,我多少知道一點,秦軍攻下好幾座城池關隘,我軍節節敗退。宮裏傳言很多,但沒有人顯得驚慌,去年晉人打到了枋頭,再往前一步就要到鄴城了,還不是被趕了回去,秦人難道比晉人更厲害?大燕立國三十多年,我一出生就是燕國的子民,從沒想過它會滅亡。
不過,大人高瞻遠矚,他說有難那就一定有難。我也聽說有些大臣辭官不幹,帶著家眷離京避難,大人也可以一走了之的,離開鄴城,去偏遠的鄉間隱居,等待戰爭結束。但大人說他要救一個人,我想那人應該是中山王吧,大人走得了,中山王是皇族,他是走不了的。大人為了他留在險地,為了他修建避難所,大人對他的主人如此忠心耿耿,生死與共,是我學習的榜樣。
最後一次從山神廟回來,就望見潞川的大火,幾天後,秦人大軍殺到家門口,把鄴城團團圍住。誰都沒料到敵人來得這麼快,宮裏亂成一鍋粥,大人早有準備,坐騎和行李都已收拾妥當,拎起來就能走。大人進鳳凰宮找中山王,我在階下等候,看到鄔總管急匆匆走過來,他瞥了一眼我牽著的馬匹,問道:“中山王還沒走?”
我回答:“沐大人進去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