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新柳如絲拂地齊3(1 / 2)

說罷她又端起茶盞,吹氣時氤氳水霧散去:“她是霄哥兒的娘親,不得不為孩子打算。恩寵一事上她願聽你的意思,人也穩下心了,可份位上官家不該怨她不曾推辭。待等霄哥兒大些,曉得自己阿娘不得爹爹惦念也就罷了,連同品階也尚不如誕育兩位帝姬的鍾氏要高,你要大哥兒如何看待庶母?”

今上陷入默然,仿佛在重做考慮。他與鍾豫少年結情,數載心愛似乎也成為他的本能。他為帝王家的子嗣,自見得不少阿諛逢迎、甚至諂媚獻身之舉,而那些自都不管用。可舒明霽卻實在不能算作其中之一。她不曾奴顏婢膝,真正不管不顧的要求他做甚。她索求的到而今,不過都是她應得之物。他起身雙手合揖:“多謝孃孃教誨,臣明白了。”

待他出了壽康殿,梁襄瞧著他的意思卻不像是回福寧。壽康距棲梧不算遠,走路也約莫隻有兩盞茶的時候。是以他便算散心刻意散到了棲梧閣。閣前侍立的內侍快著腳步去稟上,舒明霽彼時正小憩,聽言索性便立刻理妝去見。一襲天縹色睡梅勾勒的江南錦緞,素淡裏別有雅致的風流態度。簪釵甚缺,倒不像往日裏走動時的謹慎持妝,偏像是他攪擾嬌娘安眠。她快走了幾步,腰間的禁步垂下的花穗卻不跟著亂糟:“官家。”

他清清嗓,才上前虛扶:“方才去見了孃孃。”舒明霽不明所指,側讓出道:“庭前風急,官家可進去飲盞清茶?”他頷首提步入內,舒明霽親去取盞做茶。待他嚐過卻蹙了眉頭,又特意細細去品。“不是宮裏時興的…”她要招待邀人品茗,總得拿出誠意。“妾無事自己琢磨的,又看了《茶經》覺得有趣,便特地製了幾種,這茶饒是香味撲鼻就罷了,卻也有頤養身體的良效,官家若不愛吃,妾自去換盞賜下的貢茶。”

虧得她費心自己研磨,禁庭怕是沒有第二份心意。他近日遇著天寒心燥,隱有些咳嗽,那盞裏的枇杷葉有清熱利濕、止咳去火的良效,正合他意。“大娘娘可有見教給妾?”他恍然抬眼,對上她頗有疑惑的雙眸,才想起倏忽是他提起壽康殿。“是褒獎你事辦得周到,另教朕賞賜的。看了一圈卻覺得你這兒別致雅清,賞珠飾未免俗套,賞詩畫又過於普通,才犯了難。莫若你來提一提有甚麼想要的,也算是朕投爾所喜。”舒明霽倒也不多客套,一切圓滿已無渴求。唯獨所期盼的亦不能得到,更不能強要。“無它,隻望官家能護佑霄哥兒平安成人,盼他能無病無災。”

她偶的撩開衣袖去替他添茶,皓腕上戴的是一串熟悉的珠串,他憶起那是初遇時賜她的,不禁伸手攥住了紫檀串,她的手跟著一顫,另一隻手立刻穩穩托住壺身:“滾水,官家留神。”放下茶壺時他瞧見她觸壺的手窩裏燙紅了一片:“水本濺不著,為何多此一舉?”

他仍攥著她的腕子,盡管她已然掙了幾掙,他仔細的摩挲過每一顆紫檀珠:“不算名貴的東西,你們姑娘家不是最喜愛那些玉鐲與金鐲,這樣的串兒倒合你的眼?”舒明霽的神情隨著“姑娘家”三字一滯,忽地懂得他是在說誰。索性也靜口氣才道:“妾是貧寒之家出來的,不覺有什麼分別。何況紫檀於妾已是奢靡之物,戴著它隻是為著永遠記得官家的救護恩情。”

他品味著恩情二字,雨露恩典,這是六宮嬪禦常敬畏與渴求的所在,而他一手提拔送入禁庭的司樂竟也有朝一日成了而望幸焉的嬪禦……他不知究竟是救了她還是毀了她,這一切開始的太不應該,是他縱容私欲的惡果,他曾想過就此忘掉,棄掉…而這份業障生根發芽,融成了骨肉,鑄就出令他不再受置喙的長子來,這明明是件天大的喜事,而他卻百感交集。

他既愧對鍾豫,隻因答允她此生唯獨以她為妻,絕不辜負,絕不留異生嬰孩……而瞧見羸弱的舒明霽與朝臣的喋喋不休,他又不得不屈從繁衍子嗣的命運,在欲望與本能的驅使下鑄成大錯。那段血憤衝腦的情緒已然淡沒了,他甚至想不起當初是怎麼惡意揣測麵前的舒明霽的,那些最歹毒的字眼曾都在他的心底來責斥麵前無辜至極的弱女子。

明明都是男人的錯,卻都要怪罪到女兒家身上,這大抵便是普天下男子最大的本能與與生俱來的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