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人家住得很散,這裏一家,那裏一家,雖然看得見,走到跟前卻要繞上好幾道彎,過好好幾道坎。家也很簡陋,往往一座土坯房子加上房前巴掌大的空地,就是一戶人家。常常不壘院牆,推開窗戶就可以賞月聽風,出了門就可以看日出日落,心中憋悶了就喊上兩嗓子,秦腔也罷,山歌也行,這呼吸吐納之間,心中愁雲便會蕩得一幹而淨。
馬三挑了一個有院牆的大戶人家,讓白狼去叫門。
白狼自幼與他師父生活,甘肅方言他聽得懂,偶爾還能說上兩句。
開門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嫗,聽說是外地人要借住,便熱情地讓他們進去。
老嫗雖然背有些駝,行動卻很敏捷,不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特別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隻有孩童才有。
這是一個四合院,坐北朝南,夜幕中的房屋甚是高大,應該有兩層。屋脊上站立著一排神獸,抬頭挺胸往著長空吼,瓦楞之間長有幾棵茅草,隨風搖擺透露著妖嬈。
院子很大,院中心有一長方形天井,井中有水,水麵如鏡,幾片蓮葉拱著一朵盛開的睡蓮,一輪明月躍然其間。
走過天井,踏進堂屋,隨著一聲問候傳來,電燈亮了。
“來啦?快到屋裏坐!來喝茶!”
堂屋很是寬敞,中間位置擺放著一個鑄鐵的火爐,爐中炭火燒得正旺,爐上的一小鍋熬茶咕嘟嘟地作響。一位穿著棉襖的老翁蹲坐著在鐵爐的旁邊,微笑著邀馬三他們坐下來喝茶。
老翁的聲音洪亮,帶有幾分西北的蒼涼。
白狼的師父在世時常常說,他們平涼人好客,待人實誠。白狼還有些不信,直到過了這一夜,他才體味到了師父這句話的分量。
兩位老人像親人一般招待了他們,熱騰騰的茶,香噴噴的手工麵,簇新溫軟的被褥和不盡的暖心話語。
躺在舒適的熱炕上,心裏暖暖地,困乏上湧,眨眼間兩人就進入了夢鄉。
窗外,月亮如水,樹影婆娑。
突然,天井處升起一團篝火,空中響起悠揚悲涼的樂鼓聲,隨後,一群身著異族服飾的男女從地上冒出,圍著火堆跳起舞來。
樂鼓聲由遠及近,由緩變急,剛剛還是潺潺流水,晴空明白,轉眼間已是暴風驟雨,電閃雷鳴,又有萬馬奔騰。
應和著鼓樂,那些人的舞姿一會兒似在戰場廝殺,一會兒又似在墳頭哭泣,一會兒像是親人生離死別,一會兒又像是憤然自刎。
再看那篝火,時高時低,時明時暗。
詭異的是,那篝火再高再明,也無法將周圍的一切照亮,遠遠看去,就像遼闊草原上的一處鬼火。
此時,沉睡中的白狼忽然慢慢坐起,隨後披衣出門,蹲坐在門的條石上,認認真真地欣賞篝火舞蹈來。而他的身邊,兩位老人早已看得如癡如醉。
馬三還躺在熱炕上,眼睛沒有睜開。但是他的心中仿佛另外生了一隻會飛的眼睛,已然飄浮在空中。
正是這隻眼睛,讓他將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甚至包括自己的身體。
在白狼坐起的那一刻,他的身體掙紮了一下想要緊隨其後,結果胸前一物猛然發出刺眼的白光,同時產生出千斤重力,於是他又安穩的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