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回 冷麵王夜宿江夏鎮 熱腸郎仗義鏟不平(1 / 3)

辦完籌款大事第二天,胤禛便悄沒聲離開了桐城。照胤祥的意思,還該繞道走一趟安慶府,在省裏打個花胡哨兒應酬一下,但胤禛卻道:“省裏人雜,小人口舌,什麼是非生不出來?如今北京官場裏謠言四起,說皇上放出口風要廢太子,時辰咱們也耽擱不起。留下年羹堯在這兒交兌銀子,早早回去是正經——我也實在耐不得這裏的熱了。”

於是一眾人等收拾行李,由胤禛胤祥帶了高福兒、坎兒狗兒裝作舉人進京便裝小道,其餘儀仗隨從官兵走大路,明分夜合曉行晚宿,戴鐸則兩頭聯絡。

看看這日行至江夏鎮地麵,高福兒高興起來,向胤禛道:“四爺,今晚能投個好宿頭了。咱們一路走的,盡避開了官道,這個江夏鎮小人幼年跑單幫來過,最是熱鬧的。不但三十六行俱全,連戲園子也有,今晚好好疏散疏散……”胤禛騎在騾子上乏得渾身酸疼,搖頭道:“我從不看戲,也不想樹大招風地進戲園子,隻想清清淨淨睡個好覺。”高福兒聽了沒敢言聲,胤祥卻有興頭,笑道:“四哥也真是的,沒見狗兒坎兒都眼巴巴瞧你?天天三更起,摸黑住,避熱走路,我也悶得受不得了。”

“那好,”胤禛似乎心事重重,勉強笑道,“真要有戲,你們去看就是。索性告訴戴鐸他們,在前頭一站等咱們。八十號人跟著,阿哥去看戲,難免傳出去,阿瑪知道了不歡喜。”話音一落,狗兒坎兒高興得一躥老高。

一路說笑走著,眼見金烏西墜倦鳥歸林,前麵橫亙著一座大鎮。胤禛緩緩下了騾子,把韁繩丟給狗兒,說道:“老十三,下馬走走吧,兩條腿酸困麻木,走兩步好。”胤祥滾鞍跳下馬來,笑道:“四哥隻顧了管政務,弓馬都荒了,像我在古北口練兵,三天不下馬,困了就在上頭打了盹兒也罷了!”正說著,胤禛卻轉臉問道:“高福兒,你不說這地方熱鬧麼?怎麼看上去死氣沉沉的?”

眾人看時,莊子已在近前,夕陽已經沉落,正是造晚飯的時辰。可煞作怪的,這麼大一片城鎮,隻寥寥幾處炊煙,鎮口麥場樹下,擺龍門陣吃晚飯的人一概全無,隻西邊一片金紅的晚霞餘暉中,成片的烏鴉忽起忽落翩翩翔舞。胤禛心裏一森,說道:“見這光景,我就想起黑風黃水店,別是又遭上了吧?”“沒有的事。”狗兒忽眨著眼道,“這裏又沒遭災,太平時節人煙稠密地方兒,哪來那麼多黑店?”

“我去問問。”高福兒心裏也自詫異,見幾個莊丁模樣的人從麥場那邊過來,便走上前去,徑自問道:“爺們,吃過飯啦?借問一句,這裏可是江夏?”幾個莊丁都站住了腳,看看高福兒,又打量他身後胤禛等人,為頭的點點頭道:“過去是江夏鎮。我們劉爺買了過來做莊院,如今是劉宅。附近二百裏誰不知道?你們敢怕是外地的吧?”

胤禛不禁一怔,胤祥也吃了一驚,好乖乖,這個鎮子比得上一個中等縣城,買下來得多少錢?但搭眼一看便知他們不是說謊,一條正街已拆掉一小半,腳手架紮著正在蓋造正宅門樓,靠東一大片民宅已經毀掉,一排排高房大屋黑沉沉的,很像是新建的庫房,沿門樓前不遠一處都立有木杆,上邊吊著“氣死風”燈,這群莊丁有的拿著火折子,有的帶著棍棒,看樣子就是來點燈巡邏的。胤祥不禁讚道:“好大勢派!勞煩你們通稟莊主,我們是趕北闈的孝廉,失了道,這會子天已黑了,就借寶莊貴地歇宿一夜,明早就上路。”

“你們聽他說的!”那打頭的笑謂眾人,“叫我們通稟莊主!告訴你,我們這些人都是外院守莊的,離著劉爺的二管家還隔著多少層呢!依著我說趁早別費這個事,往北十裏鋪,有幹店。一路都是官道,夜涼正好走路,到那兒不誤夜飯。”旁邊一個莊丁道:“王頭兒,眼見是幾個白麵書生,莊北空著多少房子,不拘哪兒留他們胡亂住一夜,也算陰騭。”王頭兒道:“你不懂事。北京任大爺的二舅爺來了,還帶著一群蘇州姑娘,天這麼熱,來來往往有個不方便,主子那個脾氣,咱們吃罪得起?就連他們也要吃虧,我那不是好心?”

他們這邊說著話,坎兒不言聲混進人群裏,悄悄往一個莊丁手裏塞了個包兒,那人用手一捏,是銅子兒,便上前笑道:“罷呦!王頭兒,才叫人家收了幾天地,就這麼忠心保國?依著我說,誰背著房子走路呢?莊西北張家老墳院有兩間房,引他們住進去,大門一關,他們就在莊外,就有什麼事,與我們**相幹?”王頭兒背著手正沉吟,狗兒也繞過去塞了一包錢,便改了口,說道:“那就這麼辦。老王頭,你帶他們過莊,我們在鎮西土地廟等你。”

“行啊!”一個老漢答應一聲,吭吭幹咳著點了手中燈籠,招呼胤禛道:“那位老爺,你們跟我來。”

天已經黑定了,老王頭帶著他們一行五人和蘆蘆,過了寨河,穿街鑽胡同迤邐往鎮子西北行去。胤禛看著黑黝黝闃無人聲的大街小巷,心下不勝感慨:國庫裏銀子不滿四千萬,下頭豪紳卻富可敵國,一邊是坎兒狗兒死得滅門絕戶,鹽商們卻善財難舍:這就是盛世——裏頭的隱憂讓人不寒而栗!想著,問道:“老人家,你家莊主叫什麼名字?”

“劉八女。”老王頭答道,“前頭七個都是姐姐,怕養不活,取這麼個賤名。唉……有福之人呐!”說罷又咳。胤禛又問:“方才說的‘外三院’是什麼意思?”老王頭苦笑道:“這鎮上原來住的人,無房可賣,無地可種,八女爺收留了三個院子,白天當人家佃戶,夜裏守莊子,都是外三院的,八女爺自己身邊的奴才也分了三院,叫‘裏三院’。都是奴才,分著三六九等啊!八女爺手麵大得嚇人,別說你們幾個舉人,省裏的巡撫還拉手說笑話兒呢!今晚來的這個舅爺,聽說就是北京城九王爺門下任大爺的親戚,任大爺又是八女爺的兒女親家,這裏的知府老爺都來陪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