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雷聲轟鳴,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麵上,恨不得砸破天地。寒風裹挾著雨滴,散發出透骨的寒意。
南宮姝幼時被送到江南養病,近日才回到京城,還不適應京城的雨天,時常咳嗽。可如今,發髻散開來糊在臉上,迎著雨奔跑在街道上,周身濕透。
南宮姝忍著喉嚨中的痛癢,抬手抹了一把臉,身上的粘膩感和迎麵的寒風暴雨讓她向前的每一步都無比艱難。
“阿姝,快跑,你一定要活下去,作為唯一的南宮後人,活下去!”
耳畔縈繞著娘親淒厲的喊聲,將軍府斑駁的血跡仿佛就在眼前,南宮姝小腿一軟,跌倒在雨中。
手肘處破了皮,滲出絲絲鮮紅,南宮姝仿若不察,起身往前走,隻覺得整個腦袋昏沉沉的,頭重腳輕,雙腿找不到個落腳的地方,突然一頭栽了下去。
“姑娘,姑娘——”
南宮姝被人搖醒,迷迷糊糊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雋的麵容,一身粗衣褐布難掩風華。
“救我。”
蚊蠅般的聲音從慘白的唇中吐出,她又陷入了黑暗。
“我南宮禦,乃紇夏護國大將軍,爾等鼠輩藏頭露尾殺我南宮氏人,定會受神明嚴懲,入煉獄受鬼火焚燒,灰飛煙滅。”
“阿姝,活下去!”
“南宮家沒有慫貨,死有何懼!顧氏能入將軍府,人生大幸,今日就和我未出生的孩兒一道獻祭,為我紇夏祈福。”
娘親的裙擺花一般展開,濺上斑駁血跡,雪梅點點開。
鮮紅的顏色刺痛南宮姝的雙眼,恍惚中有聲音響起,仿佛有光照進來,她從黑暗之中慢慢轉醒,努力睜開眼睛。
“溪兒,你弟弟的藥呢?為什麼帶了一個姑娘回來,還周身是血?”
南宮姝微微側頭,借著微弱昏黃的燭光看向一旁說話之人,是一個滿臉褶皺的婦人和一個溫潤少年。
所以,是他……救了自己!
“阿娘,兒子在路上見到她,總不能見死不救!”徐溪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已經能看出不俗之姿。
紇夏國力強盛,但女子極少,尤其是這等姿容非凡的女子。
婦人鬢邊的白發在燭光下微閃,推攮著大兒子,麵色焦急:“你弟弟的藥呢?”
“買藥錢路上被人搶了!”徐溪話音剛落就看見母親捂著胸口咳嗽起來,忙從桌上倒了水過去,“阿娘別急,我知道那已經是我們家最後的錢。”
他偏頭指了指床上的人。
南宮姝趕忙閉上雙眼,以免被察覺。
“你的意思是……這小妮子?”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零星的字眼蹦過來,一錘錘敲擊在南宮姝的心尖和腦海,本就冰冷的身體開始戰栗。
本以為得見天明,卻是步入另一個深淵嗎?
“阿娘別急,弟弟的病一定可以好起來的。”徐溪扶著母親往外走去。
一道驚雷炸開,南宮姝睜眼死死盯著出去的身影,閃電白光在臉上閃現一瞬,南宮姝因發燒而紅潤的麵龐滲著寒意,竟顯露出點點死氣。
四周靜下來,南宮姝摳著床板,奮力起身,捂住嘴低聲咳嗽,慢慢挪到地麵上。
寒風灌在門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婦人聽著這刺耳的聲音,難得臉上有笑容:“等賣了小妮子賺了錢,去換道門。”
徐溪點頭應和。
南宮姝貓著身子關上門,轉身看了一眼那母慈子孝的畫麵,眸中含著冷意,拚了命往外跑。
鞋子不知什麼時候丟了,踩在冰冷的水中,石子刺在柔軟的腳底,刺骨的冷意灌進骨髓,南宮姝都不在乎,她隻知道,她要活著!
她來京城的時日短,墨色的夜晚中更是不知何去何從,又怕遇到惡人,找到一個破廟鑽了進去。
蛛網遍布,神像金身蒙塵,看得出這座廟宇的香火實在算不上好。南宮姝跪在花神像麵前,心中酸澀,生出些大逆不道的心思,真的有神明嗎?
阿爹護國幾十載,嘔心瀝血為紇夏,最後得到了什麼?
她死死盯著神像,花神眉目間盡是慈悲,俯看蒼生,露出寬厚的笑意。南宮姝看著這和善的金身神像,淚珠忍不住從眼角滾落出來。
“信女南宮姝,身負血仇卻踏足淨地,今日叨擾,冒犯。”
南宮姝說完,起身從供台上拿起冷硬饅頭往嘴裏塞,窩在牆角不再看花神金身。
破而後立,如今想要活命,隻能回京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她要為爹娘,還有未出生的弟弟……收屍!
在回京城的官道上,一輛看起來尋常的馬車在寂靜的夜裏馳騁,突然,馬匹受了驚,前蹄後仰,傳出一聲嘶吼。
嘶鳴聲未落,密密麻麻的暗器伴著雨滴刺向馬車,最後死死釘在馬車上,未曾再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