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是自行車棚張大爺最喜歡的時間。雖然這輩子沒太大成就,臨老了,隻能找份給人看車的工作。但是這份工作給他帶來了十二萬分的尊嚴,就在這裏,就在這百十平米的地方,張大爺成了所有人的大爺。
每當下班的時候,不管在外麵有多大的排場,是多大的官,隻要你推著自行車或者摩托車進來,就得對著張大爺客客氣氣地說聲“大爺,您費神,您辛苦了。”
張大爺則極有腔調地翹著二郎腿坐在門口,點上一支煙卷,微微一點頭算是聽見了,輕輕飄地跟一句“進去吧。”
這幅樣子是他早年間跟他村支書學的,那時候年輕的他坐在土坷垃上,看著村支書就是這幅造型坐在講台上指點山河的,端的威風。從此立下心願,早晚有一天,要像村支書一樣俯視眾人。時至今日,雖然達成的方式不太一樣,但是總算了了一樁心願。
偶爾,唐吆吆這個炸毛小姑娘會跑過來纏著他講一些牛鬼蛇神的鄉野故事,他也樂得說一些給她聽。什麼五祖奶奶過壽、黃大仙兒成親、白蛇借宿之類的故事信手拈來,雖然都是道聽途說,但是張大爺早年間的評書不是白聽的,頗有幾分口才,每每說到精彩的部分,小丫頭都是被嚇得一愣一愣的。而故事的結尾,通常都是以張大爺溝通陰陽、懲惡揚善、主持公道作為結局。
點上一支煙卷,喝一口濃茶,低沉的話語,配上車庫裏黑漆漆的環境,吐雲吐霧間,唐吆吆感覺張大爺臉上的每一個褶子裏都透著仙氣,實實在在的世外高人。
張大爺則從小姑娘崇拜的眼神中充分享受著忽悠人的快樂,有時候說高興了還會拍著胸脯向唐吆吆承諾,等她大一點一定會傳授點奇門遁甲之術給她,用以傍身。為此,唐吆吆很是上供了不少好吃的給張大爺,什麼幹果、棒棒糖、爆米花,全當孝敬自家師父了。雖然騙小朋友吃的總有點良心不安,但是張大爺真吃起來還是很不客氣的。
便宜師傅當著,煙卷抽著,太陽曬著,大爺當著,關鍵是還有錢拿,張大爺突然覺得這日子不錯,自己應該努努力,多活幾年。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小馬紮,張大爺擺好了一切等著自己的小徒弟到來,張大爺的鬼故事時間即將開始,琢磨了一個白天的牛鬼蛇神紛紛蠢蠢欲動,結果小徒弟沒來。
她居然沒來!
抬頭看看日頭,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不少,張大爺開始琢磨,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耽擱了?生病了?不應該啊,昨天還好好的,說好了今天來找我的,人呢?
暗自嘀咕的張大爺坐立不安,路過的人跟他打招呼,他潦草地一揮手算是回應了,往常一聲聲好聽的“大爺”現在聽來也不過如此。張大爺一拍大腿,決定出外看看。
出門一巴望,就看到自家的小徒弟低著頭踢著石子,一臉不高興地往這邊走。張大爺趕忙伸手想打招呼,可話還沒出口,就看見小徒弟旁邊跟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仔細想想,正是前幾天手拉手一起玩的那個。張大爺放下了手,歎了口氣,又回到車庫裏,悵然地端起大茶缸子喝了起來。
好看的小男孩自然比自己這個滿臉褶子的老頭受歡迎,鬼故事聽多了也會膩。算了,人老了有些事就得想得通透些,自己這個“傳說中”的市井高人跟眉清目秀的小男生比不了,也是到了退隱的時候。
可是看著眼前那個空蕩蕩的小馬紮,缺少了瘋丫頭吱哇亂叫,黑漆漆的車庫顯得格外空曠清冷,張大爺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應該養隻八哥熱鬧熱鬧。
此時走在外麵的唐吆吆並不知道自己的便宜師傅是怎樣的失落,不過她此時的心情可能比師傅還要失落一點,腦海中時刻環繞的都是那群壞小孩喊的“孤兒”二字。
她真的是孤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