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定山之巔,北風乍起,吹得層林沙沙作響,瘠葉落了一地。
本是暮春時節,此地卻蕭條得仿若深秋。
俯首下望,溢彩的華燈仿若漂浮在深海之中,空靈而盛大。
身在高原,仿佛一伸手便可將整個京城攏入掌心,但真的揮動起雙臂,卻發覺入目的隻有蒼涼的黑,抓不住一粒微光。
黎洛淵再次換裝成為“翟祝”,數字兄弟皆戴著野獸麵具,押解著蕭若詞來到崖邊。下麵是深不見底的峽穀,一旦掉下去,恐怕神仙也難活著上來。
她心中疑竇重重,之前在蕭家院門前見到的山匪人數足有十人,按照此數量推算,山寨的人數應該不少於三十人,可眼下除了自己身邊的五人再沒見過一個人影,連那個通風報信的小匪也不知去了何處。
正苦思之際,隻聽達達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火把的光芒也慢慢放大,照得馬上之人一身彤紅。
他翻身下馬,將火把交給身邊的副將,銀輝泄下,薄涼的半麵臉好似溫潤的白玉,另一半麵具映著闌珊枝影,顯得神秘又威嚴。
平日裏最不想見的人,此刻竟成了最渴望見的人,蕭若詞不禁鼻頭一酸,動情地喚道:“葉湑!”
葉湑深潭般的眸子泛起點點漣漪,但很快便將目光移到黎洛淵身上,森然道:“放了她,我饒你們不死。”
死一般的靜寂中,倏地傳來一人的笑聲。
“本以為這女人是個累贅,沒想到她一命能抵我們八十條命。隻可惜……”老八猛地啐掉口中的小樹枝,“我們寨子的弟兄,沒有吃軟飯的癖好!”
葉湑神色如常,但一開口便夾裹著風雪,“釋然,白龍寺釋字輩大弟子,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六年前,連破色、殺兩戒,憤然還俗,改名八棄,行蹤不定,但有傳聞,他於兩年前上了這染定山,落草為寇。”
蕭若詞震驚地望向老八,但見他眉頭緊鎖,嘴角微抽,葉湑口中之人是誰,不言而喻。
老七快步側身,擋在老八身前,嗤笑著邊擊掌邊搖頭,“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葉將軍也會聽信小道消息。我可是親眼見過釋然大師墓碑的,他六年前便已圓寂,難不成是鬼魂上山嗎?”
葉湑依舊一派超然模樣,淡然道:“樂一刀,令人聞風喪膽的落花樓中最優秀的殺手,四年前在一次執行任務時被人折斷寶刀,雖保住一命,但被逼發誓退隱江湖。倘若被人知曉他幹起山匪勾當,違背諾言該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老七眸光一凜,大喝道:“那就殺了所有告密者!”
他抽出腰間長刀,側身疾衝向葉湑,葉湑揮劍一抵,刀劍相碰的聲音在山澗不斷回響。
蕭若詞見狀,哽咽地大喊了一聲:“葉湑!”
與此同時,黎洛淵的叱喝也一並響起:“老八,不可輕舉妄動!”
老八雙腳離地,向後輕輕一翻,又回到了原地。
沈平蕪一臉驚駭,關切地問道:“少將軍,你可受傷?”
葉湑平靜地搖搖頭。
沈平蕪鬆了口氣,接著向對麵叫道:“大小姐,少將軍說他沒事,你別擔心!”
葉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卻用餘光瞥見蕭若詞盈盈笑顏,一瞬間隻覺得遍地桃花開,撲簌簌地綿延千裏萬裏。
蕭若詞剛要回應沈平蕪,隻覺得脖頸處的氣息愈加濃烈,下頜觸碰到冰一般的手指,寒意霎時滲透骨髓。
黎洛淵修長的手鉗著她纖細的脖子,陰惻惻地道:“對,兩位要想打情罵俏可得抓緊時間了,不然我一個不小心……”
手上的力道驀然加大,蕭若詞猝不及防地吃痛,不禁叫出了聲。
“我再說一遍!”葉湑陰沉的臉色幾乎要與周圍的黑夜融為一體,指節發出咯吱的聲響,“放了她,我饒你們不死!”
黎洛淵揚起詭異的笑,“我手中有如此大的籌碼,自然要通吃咯。”他的嘴角猝然落下,語氣是帶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撤掉你的人,讓我的人全部離開染定山,我自會放了她。”
蕭若詞此刻矛盾得腦袋快炸開了,無數英雄慷慨就義的畫麵在她腦海滾動播出,她很想大義凜然地表個態,說一句“別管我”,但雙腿抖得如米糠,一口氣梗在喉間,膽悸地發不出半點聲音。
怪隻怪她被鳥屎糊了眼睛,錯把狠辣的山匪頭子當成了老實的賣梨小販。黎洛淵扮成那個鬼樣子天天蹲守在群玉樓下,不是踩點又是什麼?若她能再警覺一點,便不會落得如今這般田地了。
她正懊惱之際,葉湑的一聲“我答應你”仿若劃破天際的一道閃電,將她的腦門直接炸成了兩半。
她連個“不”的音都來不及發出,隻見與樹影連城一片的黑色騷動起來,片刻後,馬蹄聲再度響起,由近變遠,漸漸聽不到了。
黎洛淵把頭一歪,嘴巴向沈平蕪努了努。
沈平蕪咬著牙,“我隻保護少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