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井潭地處黃山餘脈,藏在綿延數百裏的丘陵間。水潭下遊溪流,名為隱霧溪,相傳曾有上古仙人,以劈山取水之壯舉,裂地百裏成穀,其後清泓自地下奔湧而出,順勢彙成巨溪東去,直入錢塘海口。又因吳越峽穀終年溫潤,即便數九時節,穀內仍有一片綠意。隱霧溪穿行峽間,水汽蒸騰化霧,氤氳錦繡岩峰,景色與稱謂兩相宜。
天一閣,便建在龍井潭旁。
藍幼羽回到天一閣已經第二日黃昏,她拖著步子,慢悠悠回屋收拾行囊。女孩子的衣衫很輕薄,藍幼羽隨便挑了兩三件,仍在包袱中裹好,那包袱癟癟的,看著很寒酸,藍幼羽沒在意。此時,門外響起一個男子聲音道:“幼羽,你在麼?”
藍幼羽應了一聲,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他的眉毛纖細,下麵嵌著雙丹鳳眼,鼻子不高挺,嘴唇纖薄。
單看男子的眉眼鼻唇,他定是個寡義的人,可把五官放在一起,偏偏又構成一幅文弱書生模樣,打眼看去也很討喜。
這男子,就是時常向吳龍士誇耀藍幼羽的天一閣門人,常丹墨。
他站在門口笑道:“聽說你要北上啦。”說話間,常丹墨向屋內瞄了幾眼,又道:“你的行囊呢?”
藍幼羽轉過身,將包袱展示給他,道:“在這裏。”
常丹墨看著癟癟的包袱,皺眉道:“你就帶這點東西?”
藍幼羽懶散道:“去不了幾日就回,帶那麼多幹嘛,會累死我的。”她轉身正要關門,常丹墨用手擋住,道:“你這孩子,真不聽話。”接著他順勢邁步進屋,又道:“你有沒有棉襖。”
藍幼羽白眼,道:“要棉襖幹嘛?”
常丹墨搖頭道:“聽人說十六州的冬天很冷的。”
藍幼羽諷刺道:“哎呀,小師叔,你好懂哦。”
常丹墨道:“你年紀那麼小,多帶點東西,有備無患。也不知道吳師叔怎麼想的,讓你去閑雲山莊,要不我陪你去吧。”他一邊絮絮叨叨,一邊取下藍幼羽的包袱,在手裏掂量著,不滿道:“這麼輕,沒裝東西?”
藍幼羽道:“你好煩啊。”
常丹墨歎氣道:“還是我陪你去吧。”
藍幼羽道:“終於不用被管來管去,我才不要帶著你。”
常丹墨琢磨一下,抓住她的手腕向外走,邊走邊道:“我領你找巧娘,讓她挑幾件合身的棉襖給你。”
藍幼羽掙脫,氣鼓鼓道:“小師叔你真婆媽,哪裏會有人穿棉襖闖江湖的呀,人家都是白衣勝雪,衣衫飄飄。我穿的像隻豬,好丟人呐。”說話間,藍幼羽拔腿邊跑。
常丹墨見她要逃,連忙施展輕功,道:“丫頭,你別跑呀。”
藍幼羽頭也不回,身姿如風中柳絮,順著隱霧溪,一路向山外急奔。
常丹墨如影相隨,口中道:“好好好,不帶就不帶。出門在外要按時吃飯,但也不要亂吃東西。一定要好好休息,不過別在荒郊野外的客棧落腳,免得遇到黑店不安全。不少人麵子大過天,你積點德,管好自己的嘴巴。”
寂靜的隱霧溪畔,隻聽他一個人念念叨叨,藍幼羽不勝其煩,道:“小師叔,求求你啦,管好你的嘴巴先。”
常丹墨回道:“小師叔也是為你好,對了,窮家富路,你盤纏帶足了嗎?”
藍幼羽停下腳步,臉一黑,道:“完了。”
趁這間隙,常丹墨追上她道:“你還埋怨小師叔絮叨,要不是小師叔提醒你,盤纏都落下了。”
藍幼羽道:“怪你啦,我才出門這麼匆忙。”
常丹墨笑道:“怪我行了吧。”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囊,遞給她道:“拿著,別虧待自己。可也不要亂花錢,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啦。”
藍幼羽接過錢囊,一入手隻覺沉甸甸的,她打開一瞧,裏麵黃燦燦的裝滿了金子。她把錢囊裝進懷中,墜得衣服都變了形,喜笑顏開道:“還是小師叔最好。”
常丹墨道:“現在不覺得我煩了?”
藍幼羽道:“不煩不煩。”
兩人一同來到馬廄,藍幼羽挑了一匹俊逸的白馬,飛身騎上,掉轉馬頭道:“小師叔,我走啦。”
常丹墨點頭道:“行吧,你可要記得我說的話。”
藍幼羽神情極為敷衍,頻頻點頭道:“嗯嗯嗯。”
常丹墨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忍不住遙遙喊道:“如果在外不開心,就趕緊回來吧。”
“知道啦。”藍幼羽聲音回蕩在整個溪穀,兩人的喊聲,驚起一片歸巢倦鳥。
日已深秋,會稽山口西風蕭蕭,藍幼羽衣衫鮮亮,一人一馬飛馳,一騎紅塵揚起的煙塵,仿佛山水畫中未幹的墨跡,伴著月光,可以釀一壺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