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真教有一件聖物,可以洞察天機,名為浮世鏡。陳放在一口水晶棺內。吳龍士用山河圖攪動天機開始,清明透亮的浮世鏡開始蒙塵,而當梁衝白沙山巔劍斬玄星,浮世鏡上的塵土越來越重。
當建康城那把大火過後,浮世鏡失去華彩,黯然如枯井。
血色山河圖,蒙塵浮世鏡。好好的天下氣運,被攪動紛亂複雜,亂世將至。如果說人生如夢,那盛世為美夢,亂世則為噩夢。離亂人不及太平犬,烽火連綿的歲月裏,會有不少人願意醒來。
而在凋敝的幻真教眾眼裏,這是蒼生同醒,得證大道的機會。
大周國殤過去幾日,長安甲三十一對麵的泥人鋪空空蕩蕩,宇文雲誌自己獨坐屋內,把玩著寧不臣捏好的泥人。這個泥人的樣貌與吳龍士如出一轍。宇文雲誌心頭火氣,手上用力,泥人崩裂,零落一地。
吳龍士這一計不僅高明,更重要的是狠,喪盡天良的狠。宇文雲誌臉色冰冷,吳龍士勾結北狄,引狼入室,可謂千古罪人,此舉實為不義。況且前幾日,建康百萬生民葬身火海,此舉又為不仁,他恨不能手刃此人。縱然他是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依然又很多事,做不到。
回想當年,吳龍士曾化乾坎艮震巽離坤兌於縱橫十九路,以對應關中、河北、河東、齊地、吳越、荊楚、蜀地、漢中,洛陽位之天元,此為天下九地。大周之黑占優,原本陳氏皇族隻占吳越荊楚兩地。
徐衍之陣亡,龐遠烈與遙光兵敗,無異於取了巽位的黑子。東南空虛,洛陽四戰之地易攻難守,如果三十萬敵軍北上,勢必要向洛陽增兵。江南的兩場敗仗,已經傷了宇文雲誌的元氣。到時候,齊地震位的大勢,會不會被逆轉,宇文雲誌心裏沒底。
除此之外,出於坎位的幽雲十六州鎮北軍,又不得不防。
時局急轉直下,也難怪宇文雲誌震怒。
戰前把暗門門主調去江南,也算有所得,據說陳氏皇族僅有陳平薇一人活下來。宇文雲誌思量著,陳平薇必然恨吳龍士入骨,而蕭承澤身為駙馬,手下十萬洞庭水師,有必要扶他一把。
宇文雲誌搖搖頭,又或者,應該一力破十巧,集結剩餘兵力,以雷霆之勢鎮住時局。
建康一把火,燒穿了多少人的膽。彼時徐衍之破城,都在吳龍士的算計中。此刻,好賭的宇文雲誌也怕了,不敢將賭注都壓上去。而且,若揮師南下,萬一幽州兵變,二十多萬鎮北軍沿太行山腳,十日內可達潼關,過潼關以西三百裏便是長安……
宇文雲誌長歎一口氣,當年蘇文茂討伐江南,他自己便是這樣做的。江行知是雁行山莊出來的,他沿著老路再走一遍,也令人頭疼。
為君者,最忌諱舉棋不定。
可惜現在這位中興的天子身邊,已經沒人能說上話——侯莫陳洛死了,寧不臣下落不明,梁衝……
想到梁衝,他斟上一杯酒,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些後悔讓人在青龍峽伏殺陸竹溪那件事。
覆水難收,如今之計,宇文雲誌絕不會將社稷賭在一個人的身上。他勸慰自己,征戰之事,豈是以謀略定勝負?武侯謀略震爍千古,依然六出祁山不得。吳龍士又怎能比過武侯。
一碗酒飲盡,入喉是刀子般辛辣。酒的名字為醉馬台,藏在寧不臣的床下。醉馬台年年有新釀,可二十九年的陳釀,如今也剩不下幾壇了。
宇文雲誌望著空酒碗失神,能和自己的喝酒的人,越來越少了。他自斟自飲,不由得苦笑,那把椅子,坐得久了,不知不覺真成了孤家寡人。他醉眼朦朧,眼中浮現出當年和梁衝出去騙酒喝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