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威十五年臘月十二,北武衛歸營的第二日,大雪。
內閣首輔黃庭之的書房內擺滿了碳爐,年過七旬的老人家捧著茶杯小口呡著,身邊一位眉頭緊鎖,二八年華的少年正是皇七子,遼王趙壤。
“外公,孫兒究竟要不要去見見那個徐銳?”
趙壤思索了半天還是沒有個定論,便幹脆直接問黃庭之。
黃庭之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看著他,問道:“為何要見,又為何不見?”
趙壤道:“父皇昨日的暗示已經十分明白,就是要讓幾位皇子去見見這個徐銳,不過孫兒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深意。
如今徐銳看似隻是個不入流的武職,卻已經是朝堂上的眾矢之的,父皇心意不明之下,若與他牽連過甚,說不清是福是禍啊。”
黃庭之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手裏的茶杯往書案上一放,笑道:“王爺小小年紀,能將朝局看得如此通透已經難能可貴,不過你可曾想過,問題的關鍵在哪?”
“問題的關鍵?”
趙壤略一猶豫,搖了搖頭。
黃庭之道:“聖上雄才大略,他的眼裏隻有天下,沒有私情,無論何人,無論何事,對他來說都不過是一統天下的工具罷了。”
趙壤一愣:“您是說,徐銳也是父皇的工具?”
黃庭之點頭道:“聖上的高明之處便在於常人很難猜到他的想法,即使猜到也無力改變,就好像此次文武之爭,誰都以為聖上已經對尾大不掉的武將們失去了耐心。
可從沒人想過,文武也好,內外也罷,無一不是此消彼長,牽一發而動全身,聖上縱然要對武將們舉起屠刀,卻又豈會讓文官勢力趁機做大?
聖上先是借用涇陽大敗,挑起文武之爭,一舉處理掉原有的武將勢力,然後反手又扶植起新的武將勢力製衡文官。
新的武將勢力太弱,處處都要倚靠聖上,而有了聖上的支持,文武之勢形成了新的平衡,爭鬥便會迅速平息。
文武兩派一旦停止內鬥,一致對外,內廷那位“老祖宗”的聲音則會自然而然地被壓下來,這是一石三鳥的連環計啊。”
“所以父皇這次故意捧徐銳其實也是意有所指?”
趙壤漸漸聽懂了黃庭之的意思。
“不錯!”
黃庭之道:“聖上從不無的放矢,一張一弛皆有深意,眼下他故意將徐銳這個無名小卒推到台前必有所謀。
陛下既然有所暗示,王爺自然不能視而不見,不過王爺顧慮得很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個時候急不如緩,等到事態稍明朗些再去見那徐銳不遲。”
趙壤點了點頭,輕輕敲著書案道:“外公說得對,便讓太子先去趟一趟渾水,試試深淺也好!”
靖武侯府。
“少爺,少爺!”
安歌將睡眼朦朧的徐銳搖醒,急道:“少爺,聽下人們說,今日一早楊家便擺開靈堂,劉異劉老將軍已經來拜祭過,沒見你的影子,便問楊家管事你為何不來守靈,那些該死的管事顛倒是非,說你……說你……哎……”
徐銳揉了揉朦朧睡眼,擺擺手道:“那些惡心人話就不必說了,劉老將軍現在何處?”
安歌道:“說是五軍都督府有緊急軍務,已經回去了。”
徐銳點了點頭:“義父出殯我不能不去,等我稍微整理一下便立刻過去。”
就在徐銳整衣肅發的時候,靖武侯府大堂已經來了不少拜祭的賓客,但地位顯赫的並不多,大都隻是楊渭元的故舊。
涇陽戰敗,六路大軍主帥全部死在陣前,但除了楊渭元外,其餘五人都沒逃過重罰,讓不少人摸不清楚皇帝的態度,不敢來祭拜。
楊夫人一身喪服,跪在排位之前,她如今已經年過四旬,歲月的風霜將她吹得身材發福,眉眼鬆弛,隻是端正的五官還能依稀看出幾分曾經的美貌。
祭奠的帖子昨天一早便發出去了,見到場祭拜的人比預想得還要少,楊夫人臉色十分陰沉,一旁的下人們都不敢靠近。
楊渭元的長子楊懷振打著哈欠姍姍來遲,漫不經心地走進靈堂,隨意地和賓客們打著招呼,最後一屁股坐到了楊夫人身邊。
楊夫人心頭火氣,壓低聲音道:“你父親你日出殯,何故現在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