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間聽到這聲嘶啞而滄桑的叫喊聲,林衝猛地打了個激靈,他萬分詫異的抬頭朝那聲音來處望了過去。
借著燃燒的火把散發出來的光亮,隻見一個鳩形鵠麵的漢子滿麵亂須,卻已經分辨不出他的相貌。唯見這人雙眼滿含濁淚,順延而下直衝刷著他那滿是汙垢的方臉。此時他鼻翼兩側臉頰上幾近萎縮的肌肉微微顫動,顯是激動異常。又見他張大了嘴,喉間發出厄厄之聲,無奈卻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林衝心中駭怪不已,隻覺眼前此人與自己腦海中那個英姿勃發的形象完全對不上號,且聽說此人不是已經給高俅害了!?隻見他猛的望向自己攙扶著的孫定,想從這個同監之人處得到準確消息。
孫定見狀無奈的搖搖頭,想他是大府孔目出身,也算是閱人無數了,此時怎能不清楚林衝的意思,隻是他實在是認不出此人,開口道:“林教頭,小弟初來乍到,這條漢子卻識不得他,想他在此三年有餘,從無半句言語,監牢裏實無一人知他身份!”
王倫見林衝反應異常,又見孫定也無法斷定此人身份,直望向這個已經被折磨得脫了形的漢子,心道別人都是手腳無礙,唯獨他卻是頭戴鐵枷,雙手也被囚在胸前,那腳踝上的鐵鎖怕不有上十斤?想這沙門寨如此防備此人,定有蹊蹺!恐怕此人身上的功夫非比尋常,且這人又識得林衝,莫非也是禁軍中的好漢?
想到此處,王倫向焦挺使了一個眼色,這漢立馬過來將孫定整個人攙住,王倫和林衝脫出身來,便要去問那漢端詳。見了大頭領和林頭領的舉動,早有親衛上前去砍那門鎖,哪知這鐵鎖不比孫定這邊的,一刀下去,雖是火光四射,但除了留下些刀跡,那鎖卻完好無損,甚是堅固。
王倫見狀也不遲疑,取出佩劍,一劍揮出,頓見木屑四濺,那一根原木上端已被切了個對穿,林衝見狀望了王倫一眼,心道哥哥這柄寶劍雖是鋒利無比,但能切開這般粗的木柱,且那劍身沒有卡在木中,倒也頗顯功力,隻怕是手上功夫又有提升。
此時他想歸想,手上卻不慢,隨即上前將手捏住那杆斷木,往懷中一使勁,隻聽“哢嚓”一聲,這根牢柱應聲折斷。
王倫和林衝對視一眼,都是搶身趕入牢籠之中,剛靠近此人一丈遠近,忽聞一陣刺鼻味道彌漫在空氣中,兩人隻做未聞,都是三步並作兩步,直趕到那人身旁。
見他虛弱無比,滿唇血痂,王倫也不忙問話,直取了葫蘆,哪知水已被孫定喝完,林衝見狀忙取了自己的,喂這人喝水。
這人喝了一大口水,緩了緩,道:“蒙賜水,多謝兩位!”
再次聽到這人聲音,林衝忍不住道:“尊駕莫不是我兄長王教頭?”
那人咽了一口唾沫,望著林衝道:“林教頭,我此時人不人,鬼不鬼,這副模樣莫說是你,我自己隻怕也認不出來,當年東京一別,兄弟安好?”
林衝歎了口氣,道:“小弟也叫高俅害了,冤我帶刀闖入白虎節堂,要行刺於他,此事全憑這位孫孔目一力周全,改為誤入,最後刺配滄州,兄長不見我臉上這一排金印麼?”
這時孫定聽這人承認自己是王進,直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好歹在東京時自己和他也有過往來,這位好漢身為八十萬禁軍教頭裏的第一人,當年是多大的威風,一身驚人的武藝不說,出入都有殿帥府撥下的兩個牌軍(警衛員兼秘書)伏侍著,不想此時竟然落魄至此,直叫人折磨得沒個人樣。此前他和自己同時關押在這沙門寨,竟然對麵不識,直叫孫定心中酸楚,哽咽道:“王教頭,竟沒認出你來,卻是小弟的不是!”
王進見說隻是歎氣,卻不想後續無力,連這口氣都歎不出來,反倒引得咳嗽連連,王倫見狀心中那股意外驚喜頓時化作憂慮,忙向外麵吩咐道:“去,尋米煮粥,這監牢裏每人一碗,先對付著,隻是不可多食,以免壞了大家腸胃!”話一說完,便聽張三領喏,帶著幾個親衛領命去了。
這時林衝又喂了王進喝了一口水,王進見這白衣書生氣勢不凡,就要行禮,隻是身上帶枷,兩手都被囚住,隻好微微一握,做抱拳道:“未請教這位好漢大名,怎地與我林衝兄弟在此!”
王倫見狀捏住他手,隻覺那雙手冰寒如鐵,自己輕握下去的地方全然無肉,隻是一層薄薄的糙皮包著骨頭,眼見這等英雄被折磨得沒個人樣,王倫心中湧出一股悲戚來,出言道:“小可梁山王倫,見今在濟州落草,此番本為救我兄弟妻舅而來,不想在此遇到教頭,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此看來,老天爺也不忍見英雄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