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灰撲撲的鴿子落在窗台上時,荀還是正在喝今天的第三碗藥。
太陽西斜,鴿子的身影映在窗戶紙上,藥下了肚,荀還是看著正要去接鴿子的人說:“我餓了。”
“想吃什麼?”謝玉綏問得隨意,他開窗將鴿子抱了進來,拿掉腿上的信箋後又將它放了出去。
動作行雲流水,荀還是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鴿子消失後,歎了口氣:“晚餐沒了。”
謝玉綏開信的動作一頓,隨後長指翻動,薄薄的紙張展在指縫間,上麵隻有簡單的四個字——魚已入鍋。
這是先前說好的暗語,意為梁弘琛到了邕州地界,並且在廖廬的眼皮子地下安頓了,而若是梁弘琛等人入了邕州城,得到的消息就會成:魚已進盞。
荀還是正被苦藥衝的腦仁疼,見著謝玉綏盯著紙片好一會兒,順口說:“小情人想得緊,已經催到這來了?”
謝玉綏打開火折子,將紙條燃盡,頭也不抬道:“若非確定荀閣主的身份,我都快懷疑你是不是哪個青樓裏養的小倌在這冒名頂替。”
如今男風盛行,哪個有名的妓館裏不養幾個小倌。
小倌較風塵女子而言多了些英氣,早年許多流落風塵的男子羞於言表,乍看上去跟尋常良家男子無甚區別。隨著男風越來越盛行,妓館青樓的小倌越來越多,這些小倌就開始學些姑娘家的手段,撒嬌裝哭淒淒慘慘,還真鬧出了幾個將小倌娶回家的笑話。
後來鬧的事情越來越多,甚至逼得良家正妻自請下堂而去,官府不得不摻和,下令男人不得入正房,男風才有所收斂。
男子大多自持身份,自高自傲,尋常良家男子哪裏原意屈尊嫁於他人做男妻?且不說延續香火,便是這要跟婦人論長短,且委身於另一男人之下便是很多人不能忍的,更何況各國政策下,男妻已絕,隻能屈為男妾,原本尋個趣兒的徹底沒了興致,倒是將龍陽之好壓回青樓妓館之中。
自那之後,在男子之間,言之如小倌已是最為貶低他人的言論,能說此話的,彼此之間仇恨不亞於殺人放火。
荀還是不知道謝玉綏哪來的這麼大火氣,他自認為今天還算乖,拖著半殘不殘的身體陪他玩破案遊戲,雖說無甚進展,但也沒添亂,結果還被指著鼻子罵。
他真是太慘了。
荀還是想。
好在荀還是脾氣好,無論是破口大罵也好,暗地嘲諷也罷,對於荀還是來說都已經是無關痛癢的東西,一個在別人看來極盡侮辱的稱呼,到他這裏連耳朵都懶得進,隻是聳聳肩說:“那就是梁弘琛到了。”
多次被猜中心事,謝玉綏逐漸習慣,已經不會再像先前那樣驚訝,確保紙條全部成為飛灰落到地上,將火折子重新放回原位道:“給你叫個烤乳鴿?”
荀還是哪裏是想吃鴿子,不過是見著那個鴿子在窗邊來回踱步,故意提醒他罷了,這會兒興趣缺缺地靠著床頭:“吃點清淡的吧,清粥就可以。”
“嗯。”謝玉綏應下,手已經搭在門上,動作稍一停頓,“晚上我自己再去探一下安撫使司,大致位置我已經了解,就不需要麻煩荀閣主帶路了,晚上你獨自在客棧多加小心。”
說罷留下一臉懵逼的荀還是,依舊沒搞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得罪了這個王爺。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本就沒有交情,自然就沒有得罪一說,或許時不時的調侃在謝玉綏那裏堆積太多,終於忍無可忍。
荀還是懶得多想。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粥被小二端著送進來,順便點了兩根蠟燭。
荀還是晃著有些昏沉的腦袋坐起,看著小二將一碗粥兩個小菜放在桌子上便要出門,荀還是叫住他:“跟我一起的人呢?”
店小二:“那位公子出去了,他怕擾了您休息,讓我們掌燈的時候將飯菜送上來。”
荀還是點點頭。
店小二道了句“沒別的吩咐我就先走。”隨後將房門帶上離開。
沒人的時候荀還是看上去跟平時有些不同,沉默,麵無表情,穿好鞋襪走到桌邊喝了兩口粥。
熱乎乎米粥入了胃本應該是很舒服的事情,然而此時卻好像有萬千把刀直插入內,切割著胃的同時連帶著周遭的髒器也開始震蕩。
那是直入骨髓的疼痛,換個人早已疼的死去活來,可荀還是卻隻是臉色白了白,勺柄被他用力攥了一下後,繼續舀起米粥送到嘴裏。
他身體太差,功力尚未全部恢複,得吃著東西維持體力。
然而他也知道,先前的毒藥還在侵蝕著五髒,也隻有稀粥暫能入口。
一口一口,粥見了底,小菜分毫未動。
瓷碗重新放回桌麵,他擦了擦嘴,極輕極輕地笑了。
笑聲幾不可聞,身後不遠處的屏風上麵黑影搖晃,像是驚動了上麵僅有的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