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宜很努力地吹捧完太太們也沒有等來程樂遊的電話,但等來了程樂遊的信息:路上認識了一個帥哥,現在要去和帥哥吃飯。
宋同宜狠狠翻了一個白眼,回她:好的,色魔。
她端著那杯水走過一個拐角,把自己藏進向小園的視線盲區裏,這個空間裏隻掛著兩幅畫,中間放著一張長條凳。兩幅畫相對而立,她看了一眼左手邊那副充斥著奇怪線條的抽象畫搖了搖頭,轉身向另一幅走去,查幹湖冬捕,她起碼可以看出這幅畫畫的是什麼,畫上幾個人,是男還是女,是冬天還是春天。
她繞著中間的長椅走了一圈,麵向那幅查幹湖冬捕圖坐下,畫中的漁把頭正拎著半人高的胖頭魚,魚上還係著紅頂大花,畫家的筆觸粗糙又狂放,但她偏偏又能看清老頭臉上的條條溝壑和魚背上細密的鱗片,白的冰、綠的網、棕的馬、黑白的魚、彩色的旗,她沒見過這樣色彩的濃烈的冬天。
這座城市沒有冬天,上一次這裏下雪還是六年前。而她家鄉的冬天是灰色的,雪渣總是混著煤灰,被拉煤車的車輪碾壓著,最後混沌成一片,她的鞋子陷進那些泥濘裏,再抬起來時會帶起一片泥點扒在褲腿上,她顧不得褲腿上的泥點,因為上學路上她得走快點兒才能和楊砳並排走,楊砳腿長,她的腿得倒騰好幾次才能趕上他。宋同宜不喜歡家鄉灰蒙蒙的冬天,天空裏最潔白的東西是工業煙囪中排出的經過處理的白色煙霧,那些無雲的日子裏,這些煙霧就是唯一的雲。
所以她才來到這裏上學和生活,這裏花團錦簇、色彩繽紛,但現在她又開始懷念那些冬天了,以後就去個有雪的地方吧,看著那幅畫,宋同宜想著。
“這位小姐,你坐在我的作品上了。”
正當宋同宜沉浸在北國的雪景中時,一道低沉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宋同宜聞聲瞪大了眼睛,在心裏罵了句娘,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她這個人身上實在沒有什麼藝術細胞,更是無法理解生活用品作為當代藝術品能有什麼美學意義。隨著當代藝術包含的生活用品的範圍越來越廣,她不理解現代藝術的時刻也越來越多,在進入這種場合之前她常常告誡自己擺在美術館的椅子很可能不是用來坐的,但她明明坐下之前還專門看了一圈,這個長椅前並沒有掛著什麼介紹。
她僵硬的起身,扯了扯嘴角,回頭看向那個說話的男人,“實在不好意思。我沒注意。”
她低頭看著那張長椅,銀色的流線型造型,四腳扭來扭去,以一種看起來不太穩定的方式立在地麵上,倒也能說是藝術品,她對麵前西裝筆挺的男人歉意的笑了笑,這人看起來完全不像搞藝術的,他穿的太板正了,全黑的西服配一條藍條紋領帶,渾身上下一絲不苟的樣子倒像是剛從華爾街下班,隻有頭上那頭亂毛有點兒藝術家的氣質。
男人也笑了笑,臉頰上出現兩個酒窩,“沒關係。”
宋同宜輕輕點了點頭,又轉過身去看牆上那幅查幹湖冬捕圖。她總感覺自己被身後那道目光盯著,她在心裏天人交戰,糾結自己要不要回頭和他聊聊他的創作理念之類的閑話,但一張長椅能有什麼創作理念,他怕不是想把公園搬到這裏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你在想什麼?”他走到她身邊,微微低頭,促狹地看著她。
老天爺,他怎麼還沒走。
宋同宜挺起脊背,“我在想,杜尚要是沒有把那個小便器當做藝術品展覽就好了,那樣的話,椅子或許就還是椅子,被人使用就是它唯一的功能。”那個被命名為《泉》的小便器開創了現代藝術先河,宋同宜認定它是造成她現在尷尬境地的元凶。
“你不喜歡現代藝術?”
“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我知道現代藝術的存在有其意義,我隻是更喜歡具體的、真實的、直觀的東西,猜測、分析和解構意義對我來說很無聊。”不喜歡也不能直說啊,畢竟她剛剛還坐了人家的現代藝術品。
“那你喜歡這幅畫嗎?”男人朝那幅畫揚了揚下巴。
“嗯,”宋同宜點了點頭。
“能說說看嗎?”
“我喜歡真實的事件,真實的場景和真實的人。這幅畫讓我覺得,冬天其實也很美妙,我站在這裏,甚至都能看到創作者的筆觸,很粗獷,但這麼狂放的筆觸卻又呈現了豐富的細節,而且,我總覺得,畫這幅畫的人應該很開心,他應該是真心的為畫中人的收獲感到高興。它讓我想起那些有雪的地方。”
“你說的很對。”男人又對她笑了。
宋同宜有點兒疑惑,他篤定的樣子就像擁有正確答案一樣。然後她就看到那個男人大喇喇地向後麵那張長椅坐了下去,他自然的把手搭在椅背上,肩膀處堆起幾道褶皺,然後翹起二郎腿,衝她勾了勾嘴角,他臉上的酒窩又出現了。
“這椅子是隻能讓創作者坐嗎?”宋同宜更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