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陽從山巔剛一露頭就迫不及待的將光線透過婆娑的竹林落在沉睡的雲燁臉上,或許是因為太老的緣故,他從醒過來到睜開眼睛像是用了整整一個世紀的時間。
瞅瞅自己身邊自己當年親手種下的那棵鬆樹,長長的歎息一聲,小鬆樹都已經快長成古樹了,而自己這句腐朽的身體依舊還頑強的活著。
從很多年前起,雲燁就不再過生日了,他討厭那些無聊數字,眼看著那些晚輩一個個的從孩子長成青年,然後再變成老人,最後不再出現在自己麵前他就覺得活著實在是一種煎熬。
自己不可避免的成了祖宗,成了全大唐人口裏的老祖宗,身為老祖宗自然隻能出現在一些隆重的場合,比如皇帝祭祀祖宗的時候。
祭祀太祖太宗皇帝的時候,他還命皇帝幫自己上一炷香,等到祭祀高宗皇帝的時候,他一般都是敬一杯酒,至於以後的皇帝他是不祭祀的,長輩祭祀晚輩這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昨天晚上又做夢了,李綱先生和顏老先生聯袂而來,在夢中痛斥雲燁寧願像一截老木頭一樣的活著也不願意去地府幫他們和閻羅王作戰。
有勸人上進的,有勸人振奮的,換有勸人向善的,很少聽說有勸人自殺的……
雲燁小聲嘀咕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被一個年級非常老的家夥從床上扶起來,這是劉進寶不知多少代的孫子,他家的長子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顧自己,這已經是傳統了,也是大唐人非常羨慕的一個工作。
不光別人羨慕,雲燁自己也羨慕,劉進寶這個家夥真的很能生啊,全家老小現在如果湊齊,絕對不少於七八萬人,相比之下雲家就比較慘,連一千人都不到……
人家都說是老祖宗一個人將雲家人本來該有的壽數占了,要不然雲家也該是子孫興旺才對。這些話劉進寶的後人偷偷的講給老祖宗聽過,所以雲崢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自己活得神憎鬼厭。
因為雲燁的存在,皇帝們都在兢兢業業的操勞國事,想要昏聵一些都不敢,因為隻要老祖宗不滿意一句話就能把自己從皇帝的位置上撤下來,而天下人絕對不會多說一句話。
因為雲燁總是不死,無數的野心家隻好乖乖的幫著皇帝治理天下,哪怕是最狼子野心的人,都不敢暴露自己心底那點陰暗的心思,因為老祖宗隻要探出一根小指頭就會將自己碾成肉泥。
因為雲燁總是不死,整個大唐天下就像一池春水一樣的平靜無波,天下太平這種事情已經深深地植根在百姓的心裏,不管是年紀大的,還是小的,都認為大唐本該如此……
看著山珍海味一口都吃不下去,每天自己的麵前都擺滿了各種美食,雲燁卻一口都吃不下去,皇帝吃到了什麼好吃的東西就會命人給竹林送一份來,雲家人發現什麼東西好吃也會給竹林送一份,別的勳貴也是如此,至於雲家莊子的人更是如此,春日裏長出來的頭茬嫩韭,夏日裏結出來的第一個小瓜,秋日裏藤蔓上收獲的最大的果實,都會送過來請老祖宗品嚐,他們把這稱之為孝道。
雲崢唯一百吃不厭的其實就是那口小米粥,黏黏的,稠稠的,喝下去全身都暖和……
“老祖宗,隴右山穀裏的湖水退去了。”劉進寶的子孫幫老祖宗擦拭掉胡須上沾到的米湯,小聲的回稟。
“那就去隴右,告訴皇帝他們,不許跟過來,我的大限到了!昨夜李泰也過來了,希望我能過去,我也想過去。”雲燁若無其事的回答。
“老祖宗!奴婢該死!”劉進寶的子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他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讓老祖宗沒了活的趣味。
雲燁皺著眉頭道:“難道你們就不奇怪我為什麼活了好幾百年還不死?”
“老祖宗是神仙,自然萬壽無疆!”
“屁的萬壽無疆,我自己都活的膩味了,想要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死,你們居然都不好奇,一個人要是沒了好奇心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好了,去準備吧,我睡一會,等我醒了,也就該到隴右了。”雲燁說完話又閉上了眼睛,身下的椅子很自然的變成了一個非常適合人躺下去的床榻。
竹林裏的竄出去幾十匹雄壯至極的戰馬,馬上的騎士背著小旗子插著羽毛瘋狂的向四麵八方狂奔,大街上來來往往的汽車全部停了下來,給這些戰馬讓路,人們好奇的把腦袋從車窗裏探出來好奇的看著這些戰馬,在大唐現在幾乎找不到多少戰馬,除了養一些用來比賽和打馬球的馬匹之外,賀蘭山下也見不到成群的豢養馬群,聽說在帝國初年,大地上跑的全是這東西……
知道情形的皇帝坐著車子瘋狂的往機場跑,有同樣動作的還有雲家的家主,一大群人跑到機場的時候,隻看到一架巨大的飛機正騰空而起……
“老祖宗不回來了?”皇帝滿麵淚痕心裏卻暗自高興,喜憂參半的心情讓他想不出別的話語,他感到自己的身自在顫抖,又像是在歡呼,總是心情複雜到了極點。雲家的家主瞅著遠去的飛機拱手對皇帝說:“陛下無需悲傷,這對老祖宗來說也是一個解脫……”
百十個侍衛抬著一個精致的床榻在荒原的小路上飛奔,機械文明被遠遠的拋在山穀外麵,大唐人的腳步已經踏遍了這個星球,唯有這裏依舊罕無人跡,野雞在飛,野豬哼哼唧唧的在灌木叢下漫步,一大群野馬正在平坦的草原上飛奔……
雲燁坐起來的時候,發現那個湖泊果然消失了,一些水窪裏隻剩下一些幹涸的魚在相濡以沫,湖泊中間那個柱子一樣的山峰像是從幽冥地獄裏長出來的一樣,突兀的立在最中間。
衣甲飛艇將雲燁送到了那個小山峰上,隻有他一個人,劉進寶的子孫跪在荒原上一聲聲的哀求老祖宗不要離開這個世界,莫要飛升。
雲燁充耳不聞,隻是好奇的盯著山峰中間那個深不知幾許的黑洞,把耳朵探向黑洞,好像聽見了撕心裂肺的呼喚,也好像聽到了兵刃的交鳴聲。